“你该吃药了。”
“真的。”
明。慧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响他开口道:“善与恶并不是由杀生与否而区分的,真正发菩提心的人内圣外王,昔有武帝一怒而安天下。”
沈明澈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用脚打着拍子,口中轻轻哼起小曲,那是南塘数十年前曾风靡过的调子。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唱词沉郁,曲调却悠远绵长,恍若一句百转千回的长叹。
最终,他缓缓起身,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微风撩起他的衣角,吹散了最後一句若有若无的念白——
“但愿得,河清人寿。”
一月後,沈明澈决定离开了,自欺欺人的虚假平静并不属于他,至少是现在的他,更何况如今他对外的身份应该是个死人,还是不要给这里带来麻烦为好。
老和尚得知後并没有挽留,只是问他急不急,若是不急便再等一天,一天就好。
次日,沈明澈向老和尚辞行,他进去前明。慧好像在和老和尚谈论什麽事情,他与明。慧错身而过时觉得对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大殿里,老和尚独自闭目盘膝坐在蒲团上,神色庄严静穆,宛如从莲台上走下来的神佛。沈明澈环视四周,发现大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便道:“大师,我不过是来道个别,还让您费心费力了。”
老和尚睁开双眼,双手合十,“也不单是送你。”
沈明澈笑了笑,从角落里搬了个蒲团跪坐在老和尚对面,“大师,我……”
他刚开了个头,却忽然哑了,明明胸中有千种别绪丶万般感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不是因为感伤,而是五年间的朝夕相处,他在心中早已将寺里的一老一少当成家人,家人之间又何须那些场面话,说什麽都感觉多馀。
他支唔了一会,忽然笑了,最终恭敬地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老和尚轻轻托着手臂将他扶起,眼神依旧和蔼而深邃,沈明澈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他不禁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大师,我何为会来这里,您又为何救我?”
老和尚诵了声佛号,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沈明澈并不打算就此揭过这个问题,如孩童赌气般执拗地看着对方。老和尚见他坚持,便道:“为何而来?有缘自会相会。还记得我之前讲的那个故事吗?”
“我少时还未出家,也没来这寺里,一日山中遇虎,幸得一位恰巧路过的仙君相救。”老和尚微笑着看向沈明澈,那人的样貌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这事太小,你大概已经忘了。”
沈明澈怔怔地坐在原地,他确实已经不记得了,这种顺手而为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成日飞天遁地的人而言跟芝麻粒似的,又怎知对方会铭记一生。凡人寿命很短,对于寿元悠长的修士来说宛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但谁又能说清楚究竟是哪一方过得更糊涂呢?
“大师,我其实……”沈明澈还想说些什麽,老和尚却轻轻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不必多言。
“佛不渡衆生,是衆生自性自渡。我没有救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既问心无愧,便只管行路。”
老和尚的话音在大殿中回荡,声音不大,却如同黄钟大吕,在沈明澈心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好啦,你跟我道过别,我也该走了。”
沈明澈闻言猛地擡头,只见老和尚依旧低眉垂眸,神色温煦,“我早该走了,只是差这一段因果未还。”
他见沈明澈还坐在面前发愣,便道:“帮我倒杯水吧。”
沈明澈心里揣的全是老和尚方才说的话,倒茶倒得心不在焉,直到被热水烫了手,才发现茶水已经溢出杯子。他用布巾擦了擦杯子上沾的水,刚一转身,却见眼前一道光华流过,老和尚方才端坐的蒲团上已不见人影,只馀一件古旧的僧衣——
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後有。
而後长揖世间,来日再俯仰天地。
那件衣物中隐约透着两点亮光,沈明澈走过去,放下茶杯,在布料中摸索一番,发现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石头。佛家中得道之人圆寂後常留下舍利,对于後人而言算是个念想。
大殿外,明。慧虔诚地俯首顶礼,五体投地——恭送吾师临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