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祁念歌声一起,舒怀玉再也忍不住了,全身上下都猛然颤栗起来,脸颊瞬间滑落两行滚烫,她怕人听见,便死死咬住指节,丝丝缕缕的鲜红顺着苍白的皮肤不断淌下。
最後的最後,她总想让师兄师姐记住点好的,这麽老大的人还哭出声,丢死人了。
舒怀玉一咬牙将灵力灌注到符纸中,仿佛注入的是经年的回忆,鲜活,炽热。
她捏着符咒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几次险些抓不住,就好像那薄薄的纸片烫人似的。
符咒被灵力所激顿时光芒大盛,舒怀玉身形消失在原地的瞬间,一声婉转绵长的唱词穿过雨幕飘入耳中——
“算未抵——
人间离别。”
一曲诉衷肠,此一别,黄泉万里,隔阴阳。
方才那群修士已经追了上来,祁念站在瓢泼大雨中,连避水诀也懒得掐,偏头懒洋洋地对宋弦道:“师姐,咱们最後合一曲吧。”
宋弦唇角一勾,“那你可得好好唱了,别辱没了我的名声。”
言罢,琵琶声起,裹挟着灵力在雨幕中荡漾开来,宛如雷声轰鸣,直冲那群修士而去。
“得嘞——”他用戏腔吊了个嗓,再度开口时柔情尽褪,铿锵有力,宛如戏子脱下繁复礼服,亮出红袖中的弯刀。
惊心动魄。
“将军百战身名裂——”
灵力随曲而动,犹如利刃出鞘。
将军怎不知古来征战几人回,却仍愿背水一战,因为身後有家国,而他如今孤注一掷,只因身後有亲人,虽无血缘,但一起长大,胜似手足。
“回头万里——
故人长绝。”
祁念将唱腔再度升了一个调,全身灵力随曲调沸腾起来,在经脉中呼啸而过,运转到极致,琵琶乐声随他歌声而动,杀气四溢,直指八方。
师姐弹得真好啊,生死之际,他不合时宜地想着,即便是放在宫廷里,想必也是首席。
内府中的灵力随着他不顾一切地疯狂调用而渐渐枯竭,全身经脉隐隐作痛,祁念想着,不行,正唱到最高处,不能断。他险险躲过一名修士劈头砍来的一剑,再度强提了一口气。
“易水萧萧西风冷——
满座衣冠似雪。”
歌声和着乐声,调动着灵力与那群修士纠缠在一起,不知是谁的血水,和雨水一同染了大地。
“雪”字刚一收尾,灵力便再难以为继,身体也跟着迟钝起来,仿佛灌了铅一样沉,祁念闪避不及,被一股磅礴灵力击中後背,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宋弦十指也已鲜血淋漓,划痕深可见骨,亦是在强撑着一口气,这双手怕是日後再也弹不了琴了,但怕什麽呢,反正也没有以後了。她昏昏沉沉想着,师弟还没唱完,乐声不能停。
祁念在地上滚了几圈挣扎着爬起,看着逼至眼前的敌人,淡淡地笑了。
灵力不够,那便用命来填。
“啼鸟还知如许恨——
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歌声与灵力再度爆发,祁念一头墨发肉眼可见地逐渐变得雪白,口鼻中不断涌出鲜红,如同杜鹃泣血。
歌声朗朗,激昂悲怆。是离别之曲,是杀伐战歌,亦是为自己唱响的挽歌。
他生性温和,一向随波逐流,甚至有些胆小怕事。师姐和师妹都过于有主见,他总是习惯性地在几个人之间吃力不讨好地当和事佬,今日疯了一回,才知道原来是如此畅快淋漓。
可惜,这辈子只此一次了。
眼前的一切渐次沉寂,黑下去的视野中,他好像看见师姐被人一掌打飞出去,忽雷四弦皆断,那把稀世名琴静静地滚到了一旁的水洼里,他眼神涣散地躺在地上,拼命挣扎,自以为用尽全力,却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
明明几乎什麽都听不清看不见了,但祁念总感觉师姐说了句话,声音仿佛隔了很远丶很远——
“能和你们一起长大,宋弦很高兴。”
蜂拥而至的修士将他重重包围,白刃架在脖子上,祁念缓缓合上眼,想着经过这麽一拖延,师妹想必已经走出很远了。
于是,他浅笑着低吟出了此曲的最後一句——
“谁共我,醉明月。”
了却平生心事,可以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