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学宫
舒怀玉足尖轻点檐上瓦片,青冥泛舟步法施展到极致,几个起落便掠至起火之处。民间建筑多为木质一点就着,大火顷刻间便将附近几间房屋吞噬。此处多为毫无修为的凡人,若像在点苍山时以极寒灵力强行灭火,必会伤及无辜,舒怀玉不敢贸然出剑,便打算先与其他修士一起救出被大火困住的百姓。
她刚带出了两人,再度冲入火海中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带有杀意的灵力波动,但这杀气并不是冲她而来——莫非是有人蓄意纵火借机杀人?舒怀玉心中一沉,来不及仔细思索便立即循着这股灵力找了过去。
火海的中心,那盏巨大的莲花灯只剩骨架,在熊熊烈火之中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烧灼声。火光中三名黑衣修士互呈犄角之势将一位女子围在中间,四周散落着几具尸首,那女子一手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另一手握着一柄短剑,眉宇间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尊贵与英气,怀中的孩子因害怕而小声哭闹起来。
“翎儿不怕。”女子垂眸柔声安慰道,随後擡起头冷冷注视着黑衣人,“你们是何人?敢这般放肆。”
黑衣修士没有回答,互相对视一下後同时从三个方向冲向那名女子,辄一动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那女子虽是没有灵力的凡人却武艺颇为不俗,但对方三人均有凝神的修为,几个回合间便将她逼至绝境。
正当那女子难以招架打算以身护住怀中幼女时,一道极为凌厉的剑气从烈焰中破空而来直指一名黑衣人後心,那人一惊连忙闪身退避,使包围圈露出一个缺口。三人处变不惊配合极为默契,其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剑气来处擡手推出一股浑厚灵力,剩下一人依旧对那女子步步紧逼。
黑衣人的灵力以风雷之势呼啸而去,与一重冰幕轰然相撞而後双双泯灭,然而破碎的冰幕之後却没有人影!那两名黑衣人顿时紧绷起来,周身迅速形成一层灵力屏障。
屏障凝成的瞬间,舒怀玉骤然逼至那两人面前,手中赤霄以孤烛残雪横扫而出,将那两人震得一齐连退十馀步。一击过後舒怀玉也不与他们纠缠,剑锋一转变招飞花穿庭中宫直进,朝袭向那名女子的黑衣修士直刺而出。那修士一惊连忙回身格挡,没想到两名同伴联手都拖不住这不速之客分毫,那女子也不是寻常人,非但没被此景惊吓反而趁着空隙试图突围。
舒怀玉微微蹙眉,这几人的灵力与昨日夜探牡丹亭的人有些相似,可六门的修士为何要为难凡人?
方才被逼退的两名黑衣人见状立即追了上去,舒怀玉反应也极快,身形一闪将他们拦住,馀下那名黑衣人借机再度奔那女子而去。舒怀玉眸光中闪过一抹冷意,灵力骤然将长剑充盈,一招西岭千秋狠狠将那两人的护身屏障撞得粉碎,他们旋即口吐鲜血,但竟不要命般地用灵力死死缠住她的剑。
剩下那人不敢迟疑片刻,对着那名女子隔空拍出一掌,裹挟着灵力的掌风瞬息即至。千钧一发之际,舒怀玉果断松开赤霄剑,同时掌心向下猛地一按,极寒灵力灌注至地面,地上瞬间结出厚重坚冰,并以她为中心飞快向四面八方蔓延,那女子面前骤然耸立起层层冰墙挡住黑衣人的掌风。
“得罪了。”舒怀玉一个闪身出现在那女子身侧,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赤霄!”
赤霄剑应声而来,舒怀玉一时间也顾不上凡人城中不得御剑的规矩,踩上剑身便飞上天去,周身灵力凝成一圈屏障将熊熊烈火隔绝于外。那女子怀中的孩子因怕高而不断挣扎,竟向後一仰从她怀中掉了出去。
“翎儿!”那女子一惊连忙伸手去抓女儿的衣摆却捞了个空。
舒怀玉刚想去抓住那孩子却见下方白影一闪,将空中下落的小女孩接了个正着——那人正是沈明澈,他没有灵力护身便直接闯入火海中,白衣下摆有几处被火舌舔到而微微烧焦。舒怀玉见他这副样子莫名有些不悦,心想这人灵力都用不出,保护好自己就行了,非要跟来捣什麽乱?
“走。”灵力随她心念而动在沈明澈和他怀中的小姑娘身边凝成避火的屏障。沈明澈难得没有废话,抱着那孩子运起轻身功法踏月逐华便往火场外跑,那三名黑衣修士见再难得手便借着火势暗中遁去行踪。
舒怀玉逃离火场後寻了个安全地方将那女子放下,沈明澈怀中的孩子惊魂未定,哭着要找娘亲,那女子接过孩子轻声安慰了几句。舒怀玉向火中探出神识,发现里边的活人基本都被救了出来,方才的黑衣人已不见踪影,几个修士正和官府一起灭火,她自觉可以功成身退便与沈明澈一起向那女子辞别。
“殿……”这时,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朝他们跑来,刚要朝那名女子跪下,看见舒怀玉等人在旁边便立即改了口,“属下护卫不周还望夫人恕罪。”
舒怀玉直觉感到刚刚救的这名女子身份不简单。
这时,方才帮忙救火的裴知春瞥见这边情景,立即闪身掠至他们身旁,与此同时挥手落下一道隔绝视听的屏障。
他一改往常轻浮的做派,颔首向那女子行了个礼,“学宫弟子裴知春见过长阳殿下。”
长阳殿下?莫非是当朝皇帝的亲姐姐,长公主赵雅晴!
长公主是今朝颇具传奇色彩的一位人物,坊间孩童玩耍时女孩子们都抢着要扮演长阳殿下,就连裴知春这等敢对皇帝出言不逊之人都对其敬重有加。
公主幼时受学于东隅学宫文院,自小便有经世致用富国安民之志,少年时拜当朝大将军为师学习兵法策论。先帝早逝,今上继位时年仅十四,各世家欺皇帝年幼无力瓜分朝中大权,又逢西境多个州郡叛乱,朝中一度焦头烂额。公主时年十七,自请随师出征,三年後平定叛乱凯旋而归军功赫赫,获封号「长阳」,意为当朝之日光。两年後公主指婚于大将军之子乔沐风,二人伉俪情深丶琴瑟和鸣,为当时一段佳话。
而此後至今的六年间,皇帝逐渐收拢政权,长公主手握军权又与其政见相左,少年时代情谊深厚的两人因此逐渐离心。
可长公主身份何其尊贵,又有何人敢暗中行刺,而且还与修士有关……除非是王都的那位!
这事简直不能细想,舒怀玉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卷进了一起不得了的事端,可就连她都有所顾忌,与“那位”有瓜葛的修士就不担心背上因果?修士不涉朝政乃是不成文的规矩,即便是东隅学宫也严禁术院的修士干预,那些人贸然掺合此等政权大事,就不怕日後提升境界时被雷劫劈成焦炭吗?即便是为了占有更多灵脉而拉拢皇权,也未免过于短视了。
赵雅晴被道破身份後也不再掩饰,向舒怀玉和沈明澈见了个礼,“长阳见过诸位仙君,感谢方才出手相救,只是此事牵扯过多,还请各位不要外泄。”
长公主言语间眉目中透出一抹夹杂着些许悲哀的凝重之色,以她的聪慧又何尝猜不出幕後之人是谁,但即便知道又能如何?血脉手足之情在权利的纷争下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舒怀玉微微颔首,帝王家的事她也不想参与其中。只听裴知春道:“殿下每年都要赴学宫雅集于师友一叙,可如今发生此事,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一旁的侍卫似乎欲言又止,赵雅晴却坦然道:“无妨,学宫之人我自是相信的,方才这二位仙君又救我母女二人性命,何需隐瞒?”
这时,长公主怀中的孩子探出脑袋拽了拽沈明澈的袖子,糯糯地喊了声“哥哥”,沈明澈笑着摸了下小郡主的脑袋,他一向都很讨小孩子喜欢。
赵雅晴看着女儿,严肃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我此行本就打算于千灯宴後前往学宫,但因朝中出身学宫文院的言官就修建祭台一事与世家多有冲突,我自是赞同学宫的主张,但恐此时参加雅集会给学宫带来不便,打算私下见过恩师便回王都。”
她停顿片刻又道:“公主府不会让步,若真有人想取我性命……那便让他来,长阳在此恭候。”
长公主说出这话时眉宇间掠过一抹决绝之意,依稀可以窥见多年前驰骋疆场的杀伐果断,可她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眼底又闪过一丝不忍与不舍,最终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这时,一旁的下属问道:“殿下,今夜之事是否需告知主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