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比起弄清楚花朝为什麽死,她更想让花朝活过来,可她真的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时,不是该高兴麽?为何如此惴惴不安。
所有她在乎的,曾经忘记的,正在一点点想起的那些故人,全都出现在她面前,她却忽然害怕了,她有很多想问的,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往後退了一步,有些生硬地甩开林花朝的手。
林花朝的笑容凝固住,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这是怎的了,见着我不高兴啊,那我可有点伤心了呢。”
巳予仍然沉默,林花朝往前走了一步,巳予便又後退两步,撞进沈清明怀里。
他轻轻握住巳予的手,在识海里对她说了一句:“别怕。”
林花朝见状,又笑了,她抱起双臂,一脸打量,揶揄:“阿巳,过分了啊,有异性没人性,我可要吃醋的,哦,忘了,沈清明才是个大醋坛子。”
沈清明面露不悦,花朝不学无术咋咋呼呼的性子他一向敬而远之,奈何上巳与花朝“蜜里调油”好得穿一条裤子,那时碍于上巳的面子,他从不会当衆驳斥花朝,更不会对她总是恣意妄为不守规矩提出微词,时至今日,他早不是那时的沈清明。
巳予摸到一片冰凉,馀光落下,只见流觞在他手心蠢蠢欲动,沈清明动了杀机。
不对劲。
巳予眯起眼睛,往姜衡後脖颈看去,曾被夺命蛛咬过的地方已经彻底痊愈,几个月中,他没再失智发疯,但——
在那隐隐绰绰的衣料底下有一笔青色的痕迹,乍一看,同样像极了某种神秘古老的符文。
雨越下越滂沱,地上的血渍全被冲到龙头砸出的坑里。
雷声小了,甚至不见踪影,风却大了起来,刮得犹如寒冬腊月,屋檐上的剧烈摇晃,晃得人心惶惶,黄栌一擡头,发现林老板信誓旦旦要去追杀的龙正趴在佛殿屋顶上,朝廊下伸着脑袋。
老天爷啊,吓死小黄栌了。
以前怎麽没发现这世上真的有龙呢,自从少爷中邪後,离奇的事儿一桩接一桩。
如来宝仗降魔相,慈悲威怒震十方,他念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佛诗求菩萨保佑,再一看,了空大师也在喃喃自语。
看来大师也怕死呢。
黄栌腰板又硬了几分。
烈风肆虐,刮得人皮肤发疼,像是谁在发脾气,巳予在识海里问:“瘟神,是不是你?”
沈清明没避讳:“是。”
这是真气坏了,就因为别人说他一句醋坛子?这气性真大,可巳予总觉得,沈清明两袖清风什麽都不在乎,不至于被人说两句就受不了大发雷霆,沈清明幽幽地接腔:“可是她在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巳予发现了,榻上之郎与闺中密友是无法和平共处的,她甚至努力回想,几百年前,这两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互相看不顺眼又不得不碍于她的情面互相忍受对方,可是心里无数次想要掐死对方。
鬼使神差地,他想,难道花朝之死,就是因为这种滑稽的原因?
沈清明又否定:“不是。”
可是他只能否认,说不出到底为什麽,甚至还自知理亏,认为自己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花朝。
是了,巳予不得不承认,她之所以在看到花朝时感到不安,都源自于,在无数次的梦里,花朝都在祈求巳予杀了沈清明为她复仇,而她也信誓旦旦,声称会这样做。
果然,花朝露出了一个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清明,目光落在护魂伞上,忽然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容,“看来,清明君也不是无往不利,这是被谁伤了,竟然用上了护魂伞。”
沈清明自然不可能回答她的。
事实上沈清明根本不相信她是花朝。
魂石碎了,不可能重生,这是历法对衆节神说的。
魂石是节神的根本,沈清明之所以能死而复生,也是因为他的魂石完好无损,尽管灵相有损,但假以时日,他就能恢复成无所不能的沈清明。
巳予这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麽高风亮节,最起码,她并不想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横在沈清明与花朝之间,更何况,她的倾向性已经十分明显。
可是下一瞬,姜衡的话却让她彻底崩溃,他说:“花朝,你为保护阿巳魂石尽碎,可是,阿巳好像并不是很想看到你。”
江之远说过同样的话,她曾经执着想要知道的真相,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出现时,她才发现,她原来是难以接受的。
巳予:“你是说,花朝是因我而死?”
姜衡摇摇头:“不,花朝不是因你而死。”
巳予悬的心稍稍放下,就听见他又不咸不淡地说:“她是因为沈清明而死。”
这是姜衡第一次直呼其名,以往对沈清明的尊称终于打破,他仿佛也在此刻彻底撕下僞装,将自己的真正的态度摊开来给人看。
风停了,流觞也黯淡下去,沈清明的声音犹如蚊呐,“你说什麽?”
姜衡说:“那一年,历法为天道分庭抗礼,天道让世人生出信仰,四尊横空出世,历法为人祭奠称道。可是,沈清明,你知不知道,你是踩着上巳丶花朝跟寒食的节气,才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