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杰上前一步,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缓声续道。
“原来,自始至终,只有我在乎这些,仅此而已。他们不在乎,竹语不在乎,您也不在乎……
现在,我才知晓,原来在大家眼里,这些所谓的理想……这麽不值钱。”
为何?
为何,您也选择了和竹语一样的路?
那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女孩,她的微颦浅笑,轻言软语,就在刹那尽数涌入了少年的心房。谢青杰仰起头,似释然般,叹了一口气。
他上前,抄起桌上的刀刃,一步步,朝九夕逼近。
凌木诗见此,并未好言相劝,直接挥手,向对方胸口劈去。
谢青杰猛然退後,腿霎时瘫软下来,跌坐在地上。
注视着对方满是泪水的脸庞,凌木诗冷道:“疯的人是你。你知道你师父和师妹是怎麽逝世的吗?山河破碎,国难当头,现在不扛起刀枪,我们的文化同样会遭到破坏!这样的梨园,就算办起来也会塌!”
由于凌木诗最小的那位胞弟凌季南体弱多病,尚年少,父母忙于事业,自是无力照看,可又是担心下人不够负责,这重担,凌木诗便主动抗下了部分。所以,他并未与九夕一同去往北方。
原先根据字辈,凌季南并非得此之名,那名的第一字,自当以“木”冠之。不过,凌家家主曾在为季南取名之际,受所谓高人指点,说那小儿子五行多木,未来身体羸弱,易得病,易早夭。家主无奈,只得安慰自己,凌家先前从商,从戏,早已破了家族规矩,为自己小儿子再破一次又何妨?于是,家主便听从建议,改了那“木”字,以“季”代之。
凌季南从小聪慧伶俐,七岁作诗,八岁便能洋洋洒洒写下整篇文章。後来,他倒也未有《伤仲永》中那般“泯然于衆人”,甚至以那“状元”成绩得了留学资格,去往西欧求学。
有这等好消息,整个凌家上上下下皆是喜气洋洋,凌季南的神情反倒格外认真,对着家里人立下了不学成不归来的誓言。
在码头送别了凌季南後,凌木诗这才放下了家中的一切琐事,打算北上,协助抗日。
可凌木诗意想不到,谢家竟在暗中使绊,他难以抽开身。
无可奈何,凌木诗只得托人订了报纸,以此了解近来的战况。
城池沦陷,干戈之下,生灵涂炭。
仍然……没有好消息吗?
无名的痛苦与烦躁堆积在心底,凌木诗忽而叹了一声,决定起身离开。
“凌少爷,您要去往何方?”
他的身後,不合时宜地响起少年清澈的嗓音。
是谢青杰。
“凌少爷,今晚……您来看看我的戏,可好?”少年垂下头,低低笑着,着实娇媚可人。
凌木诗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犹豫片刻,也不知该如何拒绝,还是答应了。
台下,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这般热闹,对他而言,恰是一幅好光景。
台上,谢青杰缓缓开口,唱着他最拿手的曲子。
“今本——骄傲如耀阳
何惧知音——难觅寻——”
他身着金黄戏服,流苏曳地,那秀美脸庞露出凄苦神情,泪水沾染着胭脂,就似艳丽的桃花。
但是,他的眼神绝望空洞,找不到分毫活气。
面容清丽的少女坐在台下,目光暧昧地望向戏台上的少年。她身着一袭如雪旗袍,金银饰品挂了满身,俨然一副富家太太的模样。
凌木诗的腿似是僵住了,千言万语,尽数遏制在唇齿之间。
一曲终了,谢青杰优雅谢幕,缓缓走下台来。
“好久不见。”
他牵起那台下少女的手,忽不知从何处取出了枪。电光火石间,子弹擦着火花飞出,一旁看戏的班主霎时倒地,血流如注。
台下的日军哄笑着鼓起掌来。凌木诗听不懂他们口中的话语,却也觉得过分刺耳。
“凌木诗,”谢青杰笑了,抹去了戏中的泪水,“谢家接纳我了,我也马上要与……这位小姐成婚了。”
凌木诗慌忙扶起班主,喊着他的名字,探出手指,却发觉他已没了声息,怒火莫名窜上来:“谢青杰,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戏’?”
谢青杰垂眸,嘴角勾起一抹笑,宛若花朵盛开的模样:“当然。”
说罢,他轻哼一声,将枪抵在了凌木诗的额头。
“还有何事?问吧。”
可这大少爷也只得苦笑。
他不仅杀了我的小叔,甚至要杀了我。
凌木诗半跪着,已无力发怒。他半眯着眼,干涩的唇一张一合:“……这位姑娘,是谁?”
不知为何,他问出了这般无关紧要之语。
“凌少爷竟会忘?她的名字还是少爷起的呢。”谢青杰故作惊讶,“竹语呀,您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