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先灵动秀美的竹语姑娘,早已面目全非了。
办完竹语的葬礼後,凌木诗心头颇不宁静。
怀揣着不安与悲苦,他拜访了这戏班的台柱子,也就是九夕的师父。
只是恰巧,他碰见了九夕。
拿了报纸回来,九夕已然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九夕。”摇椅上的中年人幽幽地吸了一口烟,“竹语走了。传言,她本想刺杀那军官,结果……你也知道。节哀顺变吧。”
九夕垂下脸,浑身发抖,不知是惧是怒。
师父眯着眼,晃了一下摇椅,收起烟斗,向九夕摊开一只手:“今日的报纸,拿给我看看吧。”
少年踌躇不决,但师父催得紧,他还是将报纸递了去。
战火蔓延,又一座城倒在了敌军的铁骑下。
中年人长叹一声,垂下眼帘,似在喃喃自语什麽。
後来,师父的病愈发严重,先是无力上台唱戏,直至郁郁而终。
临死前,他的唇还在不停得颤动着,却不是唱的婉转的戏曲,而是唱出了一个民族不可遏制的怒火。
此後不久,戏班的大家便逐渐散了,有些孩子脱下行头,扛起刀枪,毅然决然踏上了救国之路。
凌班主苦笑,多是同意他们离开了。
其中,自然包括九夕。
他说,他要走了,他要去北方,为抗日献上绵薄之力。
班主知晓九夕去意已决,拿着戒尺的手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随他去吧。”
那日,九夕站在凌木诗面前,格外认真地注视着对方。
“凌大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或许,凌木诗只想祝福他一路顺风,却偏偏很莫名,他心头涌起了些疑惑:“九夕,你才刚登台唱戏几年?哪怕有了一定的名声成就,也要走吗?”
九夕突然没了耐心,打断了凌木诗的话:“你还是这麽想?觉得我应该安安心心唱一辈子的戏,不去理睬家国之事,对吗?”
“不是。”凌木诗矢口否认,“你体质本就比其他人弱。虽不太影响平日唱戏,但上战场……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
“可我不甘心。”九夕皱皱眉,甩下这句话,便转身,愤然离去。
那天,九夕去了一趟墓地。凌木诗撑着伞,站在他身後,看着他放下白花,慢慢跪下来。
“师父,再见了,一路走好。相信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我们也想替您……看到那个美好,繁盛的未来。”
凌木诗并未真正阻拦他。在九夕离开的前一天傍晚,他还特地请了几个关系较好的同伴来家中一聚。算是缓解哀痛的心情,也算与这段日子作告别。
可一聚,却多了个插曲。
插曲的缘由来自于谢青杰。
他极力反对九夕的行为,若不是凌木诗出手阻止,造成的後果,可能会不堪设想。
那日之事,凌木诗至今都忘不了。
清酒叮叮咚咚洒落,溅起一地绵长的香。
忽而,少年将手中杯掷向地面,仰起头,咧着嘴,目眦尽裂,模样甚是可怖。
他喝了酒,便是少了规矩的约束,所作所为着实肆无忌惮了些。
“师兄,你就这麽想送死?”
“别忘了我们的好师妹!她也是怀着报仇雪恨之心去了那处,结果呢?却被一群畜生给残忍杀害!……最後,除了我们,还有谁记得她!?”
谢青杰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布满血丝的杏目里满是泪水。
“师兄,你放下好不好?难道你也想步入竹语的後尘?你根本不必如此自轻自贱,白白浪费性命!戏子又怎样?只要有志,我们绝对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发展出属于我们的一番事业!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大家一起,办一个没有压迫,没有欺凌,一切平等,人人自由的戏班子啊!”
凌木诗触到对方颤抖的手,不觉担忧起来,忙转头望向九夕。
其实,这二人关系一直不错,近来也不曾有闹僵的倾向。
可凌木诗知晓,由于价值观的大相径庭,他们终究会形同陌路。今日之事,不过一个“引火线”罢了。
“师弟,抱歉。不过有些东西,一旦拿起,我就放不下了。”九夕退後一步,凝视对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你也不必理解……”
谢青杰踉跄了几步,抹去泪水,哽咽着辩驳。
“理解?好,我不理解,你又理解什麽?”
“抛下在乎的人,放弃了戏,放弃了这里的一切,而後妄图去换取所谓的民族大义?我以为您和戏班其他人不一样,我以为,你听了我的阻拦,可以放弃您那荒唐的想法,没想到您仍然执迷不悟。这般愚蠢幼稚,就是师兄您吗?
师兄,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戏子,为了虚无缥缈的‘家国’,选择饮鸩止渴,孤注一掷,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九夕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