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窗外孤月高升,黑郁的天空上,一颗突兀的斗大的眼泪。
“别念了。”他打断我,扫了眼墙上的钟。“想喝那家店的饮料,我想好放什么了。”
“好的,好的。”我忙答应,“你要什么,你说。”
他说了一大堆要求,好多平时很少接触的词汇,我记不下来,掏出了手机备忘录。
“不行,要用脑子记。”他疲软却固执道。
“好,好,我用脑子记,你慢慢再讲一遍。”如果可以改变人体构造,但愿此刻我身上所有器官都能换成脑子。
我记得那家店夜里9点半打烊,还有一刻钟,我冲出屋子,跨上院子里的单车,没出院子就哗哗骑起来。
这段漫长的骑行,我对它记忆之深刻,就好像脑海里有专门的一扇门,打开那扇门就能走进当时的情景。那骑不到尽头的空旷荒蛮的石子路,天边雾凇似的白月,还有汹涌扑面的冰冷夜色,两旁喧哗不休的高粱地……车轮子被碎石颠得一颤又一颤,在路上留下断断续续的压痕,这些压痕将在第二天被风沙掩埋,而这辆车在我心口碾开的伤疤永远也无法愈合。
到了店门口,卷帘门半张已经放了下来,里头灯还亮着,一个女服务员在门口掏钥匙。
我跳下车,一把将自行车丢在路边,向她跑上去。
女服务员不明状况,有可能把我当成了劫匪,她钥匙串钩在手指上,直勾勾地盯着我,身体丝毫不动。
我退开几步,结结巴巴地对她说:“可以帮我做杯咖啡吗,我很需要,求求你,谢谢你。”
我口气中猛烈冲撞的情绪使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愣了几秒,拘泥地指了指卷帘门。“关门了,方便的话明天行吗?九点开门,你一早过来,第一杯做给你。”
“可是我,我爱人”我一口气没喘过来,咕噜咽了下喉咙,“他……等不到明天了。”
对方听了,起初是不解,茫然地望着我,几秒之后,那张矜弱小巧的瓜子脸上被触发出更为复杂的色彩,先是同情,继而递进为哀伤。
她流露的理解减少了我的慌乱,我终于能连贯地说出话:“我想他走的时候身上是暖的。”
她没再多言,抓紧时间点了个头,身子一低钻进卷帘门。我跟着她钻了进去。
她绕到收银台后方,系上围裙。这姑娘其实我开业那天看到过她,有点印象,记忆中她手脚略有些生疏,在咖啡机与收银机间辗转的身影显得忙乱。但这次她动作麻利得出奇。
“请问需要什么呢?”她提着量杯,用快餐店服务员询问孩子的口吻问我。
“我要……”
他要……
我的大脑,忽然间一片空白。那种空白不是光秃秃的空白,而是杂乱无章引发的信息搜索障碍,就像餐桌被人推翻后,碗碟瓢盆碎了一地。
我难受地抱住了头,呼吸急促。有种病叫过呼吸,我感觉马上要得这种病了。
女服务员上身倾过收银台,力所能及地引导我:“是咖啡对吗?”
“嗯。”
“要奶吗?”
“要。”
“牛奶还是燕麦奶呢?慢慢想,我们不着急。”
“燕麦奶。”她问得有条不紊,等待回答的间隙中也毫无催促的意思,这一问一答于无形中凝成了一根柔软而有力的引绳抛向我,将我一步一步牵出混乱的沼泽。
“要正常咖啡还是低咖呢?”
……
回程路上我摔了严重的一跤。车速比不上来时快,但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车把手上挂着的饮料袋上,没注意地上突然冒出来的那半块砖头。
人飞离车座时,我全身的力气都用于扑向咖啡,双手捧住它,将它护在怀里。于是手肘先触地,散去热度的地面硬得像块铁,我听见手臂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而响亮的一声,紧接着一股剧痛像枚打入骨头钉子从肘弯直掏心窝。
右手显然是骨折了,一阵激麻,之后全无知觉,也再使不上力。饮料杯脱出手,骨碌碌直滚,奶油和着深棕色液体泼贱出来时,我心都灰了。
我把仅存的半杯咖啡从地上抢救起来,可我心真的灰了。我像个闯了大祸,在狼藉之中不能自处的孩子委屈又无助地哭了出来,边哭边用左手提着它往家里跑。
路的尽头,一朵硕大凶艳的红莲在那里盛放。
我们的房子被人放了火。
我从后院进入,只听见前院两个蛮横的声音在叫我:“金总,金教练?出来吧,里面多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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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舒这个角色使命性和宿命感比较强,有点像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