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回到这里。
下船的时候我以为看着熟悉的村落会冒出什么感慨来,事实证明,我比自己想象中的坚强和冷血,那年我离开的时候曾对自己许下承诺,承诺再回来那天,一定将你们统统送入地狱,一个不留。
这个想法在几千多天后仍旧没有改变。
我打开背包,扭开自己带来的清水喝了下去。
我回到了梦魇的入口,村落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连那些冰冷丑陋的村民都消失不见,我意识到这里已经改朝换代,或许很难找到当年的那些人。
我去了药厂,那里已经全部变了样子,曾经蹲在里面麻木工作的童工变成了听不见说不出的聋哑人,更让我意外的是,在我之前住所,也就是药厂和白家老宅的附近,垒起了大大小小的白玉坟堆。富贵新坟是属于白家人的,而光秃秃的旧坟是我‘买主’的那些人。
我踏着地上的脚印走进去,看着坟堆上面的黑白照片,那些让我日日夜不能寐的面孔,它们现在变成了真正的烂泥坨。我不明白,为什么真正无辜的人要艰难的活着忍受痛苦,而它们却可以轻易的死去这样洒脱。
真不公平。
我从背包里拿出带来的铁钉和工兵铲,在那些黑白照片的正中凿进了铁钉。
小时候听人说过,这种方式可以使墓主的魂魄永世被锁在原处,不仅不能离开半步,也不能投胎转世。
我很幼稚也很迷信的行为是吧。
在药厂附近抽了支烟,我想明白了几件事,想明白了沈河是十八公的事,也想明白了白家人是怎么一步一步被他蚕食的。沈河是个天生坏种,和这些人很般配,他们收养沈河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命会被他终结吧。
我联系了当地政府,和他们交涉这边药厂的事情,不过看起来,政府的人和沈河有裙带关系,所以,我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看到前来查处的警察。
这令我感到挫败。
我想,不如我自己进去放把火算了。
原本回来就是为了送那些人下地狱,可是有人先我一步做到了,既然这样,我就去毁了他们留下的东西吧,反正我烂命一条,不值钱。
下决心去做的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的将手机开机。
数十条微信依次弹窗,几乎将我的屏幕弄到死机。
里面有五六条公众号的推送消息,剩下都是傅沙发来的。
我现在十分庆幸微信没有什么已读显示的功能。在我离开环岛的日子里,傅沙每天都会发消息给我,早上会问好,晚上会对我说晚安,在其他的时间里,他将我当成了备忘录,喋喋不休的说着最近的日常(当然都是与案件无关的日常),或者是生活中发生的趣事,他说想买一条狗,问我德牧怎么样,会不会太聪明,日后凌驾于自己之上,即便我没有回复过一次,他还是每天都发来微信。
我笑着翻看着所有,那种感觉就像是陪他度过了每一天似得,我觉得很满足,笑着笑着眼角会变得很酸,我知道,我不想哭,只是太久没看电子设备引起的反应而已。
在最后的几条中,他问我,刘畅,你还会回来吗,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在键盘上输入了字母b,正想接着打下去,我忘了当你在输入的时候,微信会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巧,巧到我和傅沙在同一时间打开了聊天对话框,注视着同一行文字。
傅沙问我,你是不是能看到,刘畅你去哪儿了,阿姨是真的病了吗,那她现在病好了吗,病好了的话,你会回来吗。
他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将手机息屏额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平复呼吸。
我本来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念的,我看着面前平静的湖水,将手机卡扔在了里面。
我现在要去变成一位牺牲的英雄,傅沙,你别来阻止我。
但人生总有变数,老天爷和我开了个玩笑。
第二天早上,我拖着汽油桶赶往药厂的时候,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寻找几秒,最后发现了在地上躺着的流浪汉。
我认出了他,他是我养父的跟班,当年风光无限,老婆就有好几位,他不喜欢男人,所以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说,小白,你怎么回来了,是为了找阿珍吗,哈哈哈,没想到吧,阿珍居然还活着。
阿珍是我母亲闺蜜的名字,也是那位把我卖给养父的女人。
在流浪汉的指引下,我终于在一片丛林里找到了阿珍。
破败的茅草房外坐着一位十几岁的小男孩,穿着不合身的宽大上衣,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燃烧的小炉子,不断挥着蒲扇,一张小脸没有同龄人的光彩,满是疲惫和恐惧。
和我当年真像。
阿珍在床上躺着,她比以前看着瘦了很多,形同枯槁般的干瘪皮肤,眼里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光彩。我看向桌上的东西,她是个瘾君子。
阿珍没有认出我来,问我是谁。
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问他,为什么把我忘了。
阿珍仔细端详着我的脸,而后惊恐的后退,慌不择路的爬向门口,我慢慢的走过去,踩住了她的手指。
我说我当年是不是很值钱,你把我妈灌醉,把我卖掉的时候,是不是很得意,有没有想过会落在我手里,你一定没想到有这一天吧,没关系,我帮你实现梦想。
对一个瘾君子最残忍的事是什么,打他们,骂他们,折辱吗,都不是。
最残忍的事,是让他们离开D品。
我笑笑看着她,我说,阿珍,我帮你戒D好不好。
我在茅草屋呆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刺耳的尖叫和痛苦的哀嚎,给阿珍送饭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墙壁上的指甲抓痕,血淋淋的一条有一条。
阿珍跪在我脚边求我,我拍拍她的脸,我告诉她,我在帮你,你为什么不感谢我。
然后我就坐在房子外面抽烟。
我做错了吗,没有,我在帮这个女人戒D,我以德报怨,哪里错了,再者说,戒D,哪有不痛苦的,对不对。
那位一直躲在旁边的小男孩走过来,怯生生的问我能不能放过他妈妈。
我摸着小孩的脸解释给他,我在帮你妈妈戒D,还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求过你妈妈,你妈妈那时候没有放过我,我真的已经很克制了,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