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我等曾立下的誓言麽?表哥。”
她并不期待得到月读的答复,缓缓站起身,“时辰将至,我就不久留了。你也速速离开罢。”
临走前,她最後对月读道:“你为什麽那麽关注这人呢?”
月读的手垂下,搭在搁在琴架的古琴上,随意拨弄琴弦,弹奏成几个不成曲目的调子,乐声遮掩下,他说:“那你又为什麽那麽关注沈曦云呢?”
因为淮王谢成烨麽?
还是,别的什麽缘由?
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後,并未听见他的问题。
月读偏头看向街道上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的沈曦云,发出一声轻叹,从窗边坐起,抱着琴下了楼。
月读走到沈曦云跟前时,她正在费力应对摊贩妙语连珠的推介话语。
缩小版的花神灯多呈伞型或是六角型,用半透明的油脂糊成,上镂着人物丶花卉丶鸟雀,与寻常元宵的花灯并不完全一致,别有一番趣味。
摊贩见他们一行人衣着不俗,为首的男子更是一副专心看挑选花灯的小姐模样,料定是富贵人家的夫妻,出来消遣玩乐,便使出十二分的口舌功夫介绍形式各异的花神灯,指望他们出手阔绰自个多挣点。
沈曦云本没想买太多,被摊贩妙口一劝,转眼,春和丶景明手里头就多了六盏花神灯。
月读到时,眼瞧着她就要付钱买第七盏了。
“待会儿祭祀庆典人多,灯买多了难免手脚上受限丶行动不便。”他端起笑容,插话劝阻。
谢成烨先一步擡头,对上月读的眼神。
似乎是在问,你怎麽如此阴魂不散又来了?
月读跑到他跟前晃悠,不是第一回了。
上次长安探查到清辉阁和隐山寺有大量金银往来,他自然怀疑清辉阁是前朝逆党的一份子,为他们筹措钱财,购买粮草物资,期间几次循着阁中来往人士的踪迹调查,有两回,都“巧合”碰上月读。
一次在康门街丶一次在宝头街。
月读碰见他时,没半点心虚,儒雅随和上前跟他见礼,还力邀他一同用膳。
宝头街那次,谢成烨实在好奇这人葫芦里卖的什麽药,应了邀约,可一顿饭吃下来,两人互打机锋,什麽也没透露。
清辉阁嫌疑那麽大,月读却跟没事人一般,拿捏着满身疑点,让人寻不到一丝实证。
这人不简单。
月读避开谢成烨深沉的目光,选择无视他,径直跟沈曦云说话:
“花神灯的样式大抵就那些,买多了也没必要,知晓窈窈家中不缺钱,但把这钱拿去买孙家铺子的零嘴吃不是更快活?”
摊贩听见突然冒出的人这麽搅和自个生意,不乐意地嚷嚷。
“这个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卖的花神灯那是老一辈传下的手艺,材质做工都是江州城卖花神灯中一等一的好。不然,小的哪里敢将摊子摆在此处?”
沈曦云从和月读见的第一面起,就对这人玄乎的做派有些犯怵,耳边听见他唤她小名,只觉得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让春和先付了第七盏花神灯的钱安抚摊贩,再把这盏镂着神女飞天的灯勾在指尖,转头对月读强行挤出一抹笑。
“我竟不知,我同月公子这般熟了。”
她想起上月最後一次在隐山寺的见面,月读说他们是“一面之缘”,就补了句,“一面之缘的相识,月公子还是唤我沈姑娘或者沈小姐罢。”
长安察言观色,看见沈小姐说这话後,主子嘴角隐约的几分笑意,决心替主子分忧。
有了隐山寺一遭,他已经决心不学御史台的谏议大夫了,太累,还是做个佞臣,说主子之想说丶做主子之想做。
长安清清嗓子,高声道:“说得好。月公子既然是清辉阁里教出来的人,该懂得待客之道丶察言观色才对。夫妻相伴逛街,凭空插进来实在不该。”
闻言,月读真真是变了脸色,惯来含笑的眉眼低垂,陷入灯光照射的阴影中。
“林公子多心了,我并非有意打扰。”
他看向沈曦云,“只是适才在远处看见沈姑娘,想着上前打声招呼。既然觉得月读多事,我这就离开。”
月读抱着琴,脚尖转动,走向街尾岸堤。
没走几步,他转回身,说:“突然想起,我确有件事相邀。”
月读神色回归平静,仿佛刚刚被长安的话语刺痛的人不是他,“此处人群来往龙蛇混杂,沈姑娘金玉般的人,莫被哪些不长眼地磕碰伤着了。”
“所以我想邀请沈姑娘,”他到底还是施舍给谢成烨一个眼神,“以及林公子,去河边岸堤上观赏祭祀庆典,而非留在此处。”
早已对今日祭典上大概率会发生混乱的沈曦云和谢成烨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他定然知道些内幕。
谢成烨先一步擒住月读的手臂,扯着月读不许离开,但又十分刻意地让自己站在沈曦云和月读中间,把沈曦云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身後。
“月公子话语都说到这份上,不该好好解释为什麽?”
月读的目光虚空投射在谢成烨衣袍上,一副隔着谢成烨也能看见沈曦云的模样。
“我想解释,但快来不及了。”
花神庙门口,喧嚣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