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矛头直指丞相虞子德——有证人承认,当年灵州商贾倒卖的赈灾粮和朝廷拨款的银子,後来都秘密送到了虞府和周府,也就是虞子德的嫡系周柏山那里。
她本就是楚帝手中的刀,掀起桌子来无所顾忌。更何况她手握的证据是真实的。
往日都是虞子德疯的别人没有办法,如今还是头一次被别人疯的措手不及。
後面的事相月白便一清二楚了:“胥知书敲定了三州案第一锤。身在冀州楚都的虞子德,贪污挪用赈灾粮的病逝的灵州知府,还有越州——最有力的反抗不是自证和辩解,而是反打对方的痛处——虞子德十分精通这一点,他将师父在江南的清雅门据点扯了进来,说清雅门跟周家有染。”
可世道就像狡猾的精怪,它不会次次都按人们所想的那般发展。
就像楚帝没有料到岑道会越狱,疯批丞相大概也没想到,楚帝也在忌惮着谢听风不想交权,竟真的……将清雅门灭门了。
盛安二十四年年底,相党元气大伤,帝党自断臂膀。
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丶无法控制的混乱开始蔓延。
三州案下,平静了二十几年的生活,如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
岑道宽慰她:“眼下清雅门有账本在手,你可以宽心了。”
这账本就是一切镜花水月破碎的源头,一旦打开,世道必然陷入崩溃。
“三州案牵扯官员衆多,从上到下拔出萝卜带着泥,帝党相党不知彼此填进去了多少人。”
相月白的情绪起伏很大,但有时极致的愤怒和悲伤涌上头时反而不会太激动,她像是被隔绝在汹涌的情绪浪潮外,近乎冷漠地道,“湮灭于其中的清雅门在他们眼里算什麽呢?我的家,我唯一的归宿,包括我,在他们这些大人物眼里跟渣滓也没什麽区别。”
岑道胸腔被一只无形的手揪成一团,他心里无法言明的情绪拼命冲撞,将他撞成了一只没嘴葫芦。
岑道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克制住了吻开她紧蹙眉间的冲动。
他只是擡手探向她,指腹的薄茧轻轻抚在眉心皱起处,目光透露出某种极致的隐忍。
岑道低声道:“这一世,只要有我在,他们就绝不会踏进清雅门一步。”
*
周行中的事,岑道抹去跟陛下有关的因果,简略跟灵州陈知府和王廷参将讲了。
衆人商议,决定将西诏细作一事按下不发。周行中想将此事闹大,以引谈判破裂,却没成想第七营对岑道忠心耿耿,而岑道本人正在此地。
岑道:“我离开後,你们一定要时刻警惕周行中。”
周行中必然还有後手,如果他将消息传回西境,难保西诏会作何反应。
陈知府踌躇片刻,道:“当年我在灵州府见过周行中……”
相月白和谢听风对视一眼:“什麽时候?”
陈知府:“哦,是灵州有一年闹饥荒。诸位不是灵州人,有所不知,当时的知府……”
他想了想,“咳,想镇压没压下来,折子递得太晚了。因此,第一批赈灾粮到位之前,是北境军紧急调了一批囤粮过来,救灵州于水火之中。
“这批救急的粮食正是岑老弟负责押送。我那是还是关阳一个小胥吏,负责跟北境军对接,我跟岑老弟去找知府时不小心瞧见,那周行中从後门秘密离开……”
相月白意外地看向岑道。
岑道:“确有此事。”
陈知府叹气:“周行中当时是灵州数一数二的富商,我二人虽有猜疑,但没有实际证据,就只能暂时搁置。直到後来灵州饥荒愈演愈烈,而赈灾粮自始至终只下来一批,城中又开始出现贩卖粮食的情况……唉。”
要是当时他们疑心重一点呢?
要是他们不管老知府那个地头蛇,彻查到底呢?
灵州……是不是就不一定会死这麽多人了?
岑道接过话茬,转移陈知府的注意力:“老知府病逝後,陈兄上任後第一件事就试图重查当时赈灾粮的事。可惜周行中失了靠山後便立刻逃到江南去了,陈兄,你已尽力了。”
陈知府苦笑摇头:“说起来,关阳还要多谢谢门主,当年清雅门第一时间在城内施粥,帮关阳度过了最难的几天——话说回来,岑老弟当时也在城内施粥,二位便是那时相识的吧?”
谢听风立刻被人点了穴似的微笑:“有过一面之缘,一面之缘,不熟。後来国子监见过几面,对吧岑祭酒?”
岑道无言以对,只能敛目端坐:“确实如此。”
相月白:“……”
她半个字都不信。
相月白实在太熟悉这二位,这欲盖弥彰的心思简直要摆到她脸上来了。
她眯着眼看了岑道一会儿,心想:这人身上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