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叁单手拎着酒坛,发力擡起,又灌下一口。
她生得高大,男相,以至于何苏等人也不知道她实为女儿身。
一双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双唇单薄,年轻时常年杀人的邪性和戾气从她眉宇间逐渐褪去,只留下一些冷戾。如今再加上岁月刻下的细微皱纹,倒显出几分中年的俊美。
喉咙滚动,冰凉的酒液顺着脖颈流淌下来,反射出晶莹的光泽。
何苏早已走远,她却方反应过来般喃喃道:“他要罚我?”
日头渐渐升起,天光大亮,金芒刺向暴露在天地间的一切。
她被刺痛了双眼。
湿润水痕从下巴滴落。
“二十年了……”
*
门外挂的铜铃被风一吹,就清凌凌地响起来。
谢听风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有什麽要问的,还不能叫我们知道?”
相月白被师姐整得麻劲儿还没缓过来,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情:“您别管了,我有小秘密了,不能告诉您。”
谢听风刚要瞪眼,就被馀白梅使着眼色往外拉。
一看,谢澜正到了院中,应当是有事要找谢听风。
谢大门主百思不得其解,从小拉扯大的小弟子连喜欢谁他都知道,还有什麽秘密是不能告诉他的?
但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他也懂,谢大门主也只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被馀白梅和谢澜一起拉出去。
屋内只剩相月白和岑道二人。
相月白方才说有事要问岑道,请他留下。岑道不知她想做什麽,旁人一走,屋中静下来,他只好没话找话道:“那铜铃看着有些年头了,怎麽不换个新的?”
他还记得上次因为自己习惯了军营和国子监里说一不二的说话方式,惹得相月白生气要退学。
这回他长记性了,开口前都仔细斟酌过,特意放缓了语气。
楚都有段时候很流行在门上挂些什麽,是南洋传过来的风俗,据说是一种祈福辟邪的方式。同大楚常用的占风铎相似,但碎玉片难免单调,南洋人除了铜铃铎,还用琉璃来制,用处上不注重观测风向,更图个挂着好看又好听。
相月白也回过神:“是,有十年了。小时候刚来门派,总是梦魇,师父做了个铜铃给我,这铃铛对我很重要。”
她缓慢地扇动几下眼睫,“听到铃铛声,我就知道自己不在关阳,而是在楚都了。”
岑道听她说“很重要”,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住。半晌,胸口才恢复起伏。
“你很喜欢那个铜铃吗?”
相月白不明所以:“自然,我先前都是挂在床头的。”
岑道却不再多言,反而自言自语般:“你喜欢便好。”
相月白听的云里雾里,但她心里疑问急得快跳出胸腔,便顾不得多问。
她抓稳了床沿,才开口:“第一件事,老师……昨天忘了问了,您一眼就认出是我了吗?”
岑道先前编好的理由用不上了,就只好自弃般承认:“是。”
“你知道那身衣服丶那个面具,并不是我在国子监翻墙的时候会穿的。”相月白艰涩道,“你知道那一身代表的是谁,对吗?”
岑道阖了阖眼,叹了口气:“是。”
相月白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我是黑罗刹。”
岑道平静地与她对视,几近温和:“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