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裴泽小小年纪,已经这样懂事,裴钺当然也欣慰得很,没再揉裴泽的头,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泽要好好上课,好好跟着师傅学武艺,等你能跑马了,叔叔带你去草原上打猎。”
裴泽先是被这种郑重的动作所激励,再被裴钺话里的意思吸引,眼睛都亮了,好悬才没立即夸口说自己早就能跑马了,而是下定决心以後一定要更努力些,好让这一天早点到来。
裴夫人欣慰地看着这一幕,依旧没有下车的意思,只坐在车中,对着看过来的裴钺轻轻点了点头,期许地笑了笑。
母子二人无声交流过,裴钺啓程的时间也要到了,明棠踏着小凳子上了车辕,在这个能俯视裴钺的角度停了两秒,回身自车中拿出围巾,在他脖颈间缠了两圈,盖住他的半张脸,才松开手,又轻轻碰了一下裴钺微凉的耳廓,才轻声道:“保重。”
裴钺点点头,顺着明棠的意拉了拉围巾,将耳朵牢牢裹在柔软的织物里,见明棠目露满意之色,他被挡住的半张脸上也无声露出笑意,随即翻身上马,不再多言,带着族人和护卫迅速啓程。
京城外的官道笔直又宽阔,年节期间又少行人,一行人飞速前进,眨眼就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成了一群看不清楚的,起伏的小黑点。
留下的护卫们没听到主家的吩咐,自然站着不动。裴夫人和明棠三人也就坐在车厢里,透过掀开的帘子,直直的看着远方,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才下令回返。
边境不安宁,年节的气氛多少受了影响,日头渐高,街上行人虽比早时多了许多,也还是不如往年热闹。
裴夫人自从裴钺一行离去便一直安静出着神,直到听见外面的人声,方才回过神,关切明棠:“这两天你也忙得很,原本该回家一趟的,只是我看你实在也没这个功夫,若你还有精神,不如现在就改道过去,多住些日子也无妨,总归家里没什麽事要做。两位小明大人都在外,你母亲今年过年还不知该怎样难过呢。”
她一语带过,明棠却知道她这两天实在抽不出空的情形已被裴夫人看在了眼里,不禁赧然,却也不推辞:“那就麻烦母亲改道了。”
见裴夫人情绪还稳得住,又道,“阿钺今日是轻装出行,为得是快些到任,後面却要在那里长久经营。我年纪轻,不知道那边物産如何,他平日里又需要什麽东西,母亲可得帮我想想,後面派人往西安府送东西时,都要带些什麽好。”
裴夫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时开始思索该给裴钺送什麽东西过去,该何时出发,府中又有哪个管事适合去走这一趟。
裴泽左看看右看看,又想了想方才两位长辈的对话,突然一左一右握住了两人的手,出声安慰:“今年过年叔叔也不在家,祖母和娘不要难过,阿泽陪你们。”
裴夫人心中熨帖,终于露出笑颜:“好,阿泽陪我们。”
说话间,车夫已经驭使着马车调了个头。
行人不多,道路又宽敞,马车要调头换个方向却不难,只是难免吸引行人的目光。
道路另一侧停着的马车中便有人将目光投过去,又认出这是裴家的马车。
吴氏知道裴钺被点名要求出了京城,丢了金吾卫的差使,又见这马车分明是往明家的方向去,一看就是回娘家,旁边却没了那个总跟在车旁的身影,前後护卫也不多,不免幸灾乐祸:“若是裴世子死了,也不知这位世子夫人会不会再嫁一回呢。”
对这个跟陈文耀和离後又能高嫁,衬得她像个笑话的女人,吴氏近来越发厌恶,每每想起便觉得不忿。
她身旁坐着的吴夫人跟着看了一眼,立时知道了女儿作何这样说,却也不制止,只道:“管她怎样呢,反正你现在是安稳的好日子。”
见女儿并不言语,吴夫人又细细叮嘱,“你父亲说姑爷现下在王爷那里越发受看重了,你也该努努力,早些生个一儿半女的,把他攥紧点才是。看他从前那样子,就知道定然是极看重子嗣的,你也多用用心。那个小的现在既然养在你那里,也不要太随意了,面子总要做足。若是个不中用的,以後你有了孩子,随意打发了就是了。若中用,以後也能稍微做点事,也算个人手。”
提起那个如今养在她那里的孩子和他那个不省心的姨娘,吴氏本能皱了眉,撇了撇嘴,不屑道:“知道了,您都说了多少次了。”随即面色一变,带了几分羞意,“夫君他也是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的,我清楚。”
话题不可避免地走向床帏私事,母女二人的声音便越发小了,消失在车轮驶过的辘辘声中。
明棠丝毫不知她在别人的话里过了一遭,此时也已经到了家中,受到全家留守老人和儿童们的一致欢迎。
明夫人颇有几分遗憾:“元娘昨日把小四喜带来了,可惜你不得空,没能得见。她现下月份还小,再带出来恐怕要到明年五六月了。”
“我当是什麽呢,让娘亲这样皱着眉头。姐姐不能带她出来,难道我还不能上门去看她?您想的也太多了。”明棠不免诧异。
“这倒也是。”明夫人立时明白自己说了句傻话,也跟着摇了摇头,笑叹一句,“可见是人老了。”
明棠自然要反驳,又有明瑕明琬几个跟着凑趣,不大的暖阁里立时便显得热闹了许多,让明夫人那这几日因家中一半人都在外而生出的怅然消散许多。
晚些明尚书过来,也自然提及裴钺之事。
他虽是分管礼部,对军国大事自然也是清楚的,见明棠来了,立时便捡着能说的告诉明棠,以宽女儿的心,免得她没经过丈夫出征之事,心绪难安。
明尚书身份所致,对于前线将领所知不多,提及的角度自然多在六部之中,抚着长须将负责此次战事的兵部丶工部官员点评了一遍,下了结论:“虽有几个不甚得力的,也都是能尽心做事的人,陛下点名的两个则是有名的干员,若没有人刻意使绊子,粮草武器定然是不会出岔子的。至于两位王爷,晋王虽在兵部,此时自顾不暇,燕王身在工部,又向来是埋头做事,燕王妃母族的弟弟不是还跟小阿泽是好朋友?”
“这两位想来不会有什麽心力借机生事,其他人麽。。。。。。陛下此番震怒,若真有人动手脚。。。。。。”
明尚书笑而不语,他也真想看看谁有这样好的心肠,想把项上人头献给陛下,好让他平息怒火,给同僚们挡挡灾的。
总之,後勤有保障。
明棠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不免更放松了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裴钺对陕西情况已胸中有数,後勤既然能跟得上,他行事自然没了许多掣肘。
见了女儿的模样,明尚书亦是一笑,唤了几个避出去的孙辈进来,一家人说些家常之事,总算有了几分年节的气息。
在家中小住两日,明棠赶在初五清晨回了定国公府,与裴夫人一道操持初五的仪式。
而後没了那麽多习俗,也就一日日与往常般过下去,只是多了一项对着舆图猜测裴钺一行如今到了何处的日常活动,倒是让裴泽知道了自京城往陕西一线路上的城池,再听长辈与先生讲一讲那处的情形,长了许多见识,也仿佛跟着裴钺走了一遭似的。
转眼便是上元节,寒月高悬,正似去年圆,京城却远不如去年热闹。不知多少提前预备了要在上元节灯市上大赚一笔的商人得知今年不开灯市後捶胸顿足,含恨将购得的货物折价出售。
有人折价出售,自然就有人占到了便宜,商人们叫苦连天,不敢对下旨不开灯市的皇帝有怨言,只得恨上了那位守不住城池的荣国公世子。
待到二月初此人被押送回京,皇帝下了将荣国公降为伯爵,不再世袭罔替,责令三日内另择世子的旨意,荣伯府自然立时大乱,哭天喊地的有之,趁势想谋求新世子一位的有之,受连累亏了财物的商人们却是莫不拍手称快,只道生儿不肖,连累三代。
与前荣国公世子同时进京的,还有裴钺的一封信,信中只道他已站稳脚跟,家中不必担忧,平日并无不惯,只是想念家中特制,用来佐粥的小菜。
两人看了信,不由相视而笑,裴夫人欢喜又心疼,立时命人去把厨房里存着丶未开封的那些尽都收拾出来,看那架势,若非制作周期长,实在不能现做了出来,明棠都要疑心车队里要多一架装满了陶罐的马车。
眼下的运输条件可不允许,明棠连忙拦住:“阿钺平素里也没有多偏爱这一口,我看不过是想借此表明他有心思琢磨衣食,让我们宽心罢了。连特意指出来的小菜都是方便运送的,若装满了陶罐,护送车队的人不知要多费多少心思,我们隔一两个月送些过去就是了。”
裴夫人这才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赞了明棠一句周道,随後询问:“我记得你先时在家中招待过那几家随阿钺往陕西去的家里人的,近来可还有来往?我们既然要给阿钺送东西,也该打发人往他们几家走一趟的,若有要捎带的,一并带过去。一别将近两月,还不知家里人怎麽挂念呢。”
末了,折了信纸,装进信封里,递给明棠,揶揄道:“快拿去吧,人家已经指明要给你收着了。”
明棠便大方揭过信纸,顶着裴夫人的视线,先答了前面的问题:“我早先跟她们提过的,恐怕家家都已收拾了东西备着,一会儿让人去走一趟递个消息,出发前送来就是了。”说罢起身出门,去交待闻荷做事。
看着闻荷匆匆离去的背影,明棠站在檐下,眺望着西北方辽阔的天际,指腹擦过信封有些粗糙的纹理,轻轻抿了嘴笑。
——信中并没有指明给谁拿去,不过信纸上落的印章,是用她的字刻的那枚。
明棠迈步出了静华堂,望着如今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道路,心中不由喃喃,裴钺,你现在在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