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殍尸堆案(九)
沈清沉侧躺着,脑子里依然萦绕着两桩案件。她始终觉着这两件案子有着某种关联,不仅仅是因为宋思同时出现在了两案的凶案现场,还因为别的原因。可这原因朦胧,如鲠在喉。这系统指引她到鹤缎庄,自然是为了客栈男尸案;那麽另一个提示,凌夫子又是何意。。。?
自从到这黎城来,她的右眼皮就没有消停过,跳得她心烦又焦躁。沈清沉翻了个身,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长叹口气。穿越的这些日子,只不过三月不到,便恍如让她苍老了十岁,身心俱疲。
第二天一早,沈清沉便上街上打听这凌夫子究竟是何人。顺着路人的指示,她来到了一间私塾。在这私塾学习的,年纪从孩提到豆蔻都有,只因这凌夫子在这黎城的盛名。凌夫子年近花甲,至今未成婚,坊间虽有关于她的流言,却鲜少关注她的情感状态。只知凌夫子桃李满天下,教过的学生甚至出了个状元,至此,黎城的达官贵人争相将孩子送到这凌夫子的私塾来。
这蔡祎便是凌夫子的其中一个弟子。
沈清沉踏入这私塾,便看见了成山的经书与字画。凌夫子因材施教,不会逼迫所有弟子都去考取功名,若是个别弟子有绘画才能的,他也会允了这些弟子不参与讲学,只教授绘画。然而她并非所有的弟子都这般上心,若是弟子有恒心有天赋,她便会多紧着些。若是弟子烂泥扶不上墙,她便也懒得多费心思。
因此哪怕有贵人出高价让凌夫子到家里来讲学,她都回绝了,甚至还撂下一句:“资质有限,老身无能为力,烦请另谋高就。”气得那贵人四处说凌夫子跋扈,眼睛生在头顶上。然而凌夫子从不在乎这些名声,她只想教好手下的弟子,仅此而已。
然而蔡祎却是她弟子当中最特殊的一个,她为人勤勉,又好学,资质聪颖,一点就明,凌夫子欢喜得很。因此,哪怕蔡知府要求凌夫子上门授课,凌夫子也从未拒绝过。只是这蔡知府有三个女儿,三个都在凌夫子的私塾听讲,其中的幺女更是让凌夫子头疼不已。
她打小便不爱听凌夫子讲经纶,只爱逃了私塾到山上去玩耍。她生性放荡,无论凌夫子如何教诲,她也都一并抛诸脑後。次数多了,凌夫子自然不爱搭理了。只是这孩子实在令她印象深刻,才令她与沈清沉倾谈时将这些旧事反复地提起。
“敢问夫子可有弟子名册…?”这大理寺卿接收案子一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路边的乞儿早已虎视眈眈,凌夫子自然也有所耳闻。既然知道沈清沉来意,她便也不多加掩饰,直接问凌夫子要名录,干脆利索。
凌夫子明事理,自然不会拒绝。“这本便是,大人自便吧。”凌夫子忙着讲学,只闲暇时跟沈清沉倾谈了几句,便转身回到讲堂。
沈清沉坐在案台前,自顾自地翻阅名册。弟子名册里的信息登记完整,按照入学的时间顺序排列好。其中蔡祎的名字赫然写在第一页,她自打懂事便被蔡知府送到这私塾来,由凌夫子一手培养。翻到背後,还有蔡家次女幺女的名姓,底下都一一记着是蔡知府家的女儿。可只有蔡孚的名字旁,有一个显眼的黑圈,沈清沉忍俊不禁,这跟她上学时老师会将违纪的学生标红有什麽区别。看来做老师的,无论现代还是古代,都十分耗费心力。
翻阅一遍後,她原想将这名册放好便与夫子告别。可忽然间,她忽然想起,在蔡孚的名字後几个,有一位薛姓弟子,其下似乎写着薛鹤安的名姓。“。。。”一个可怕的猜测从她脑海里出现。
为了确认,她又重新翻开了名册,的确在一位名叫“薛暧”的弟子下,写着“薛鹤安之女”。沈清沉捧着脑袋思索,她该如何验证自己的想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想到了方案。没等夫子下堂,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蔡府。
沈清沉来到蔡府时,蔡知府并不在府中。下人认得她是蔡知府之前接待的贵客,虽不知是什麽身份,却也知道恭恭敬敬地把她迎进去,上前递杯茶水。然而沈清沉并没有心思碰那杯茶水,直勾勾地冲进了蔡孚的房间。
“你是谁!”蔡孚正在闺房里梳妆,却被沈清沉猛地踢门吓得从靠椅上摔下。她颤抖着被下人扶起,直愣愣地看着沈清沉。沈清沉将她梳妆台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妆奁也被拆得几乎散架,只为了看里头有没有暗格。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生气,只暗暗觉得蔡孚这种嫉妒心重的杀人犯,她没必要给她什麽好脸色。
即使她如今没能找到她杀害蔡祎的证据,沈清沉也依旧觉得是蔡孚做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她定是想了什麽法子,才令蔡祎的死亡日期推移,洗清了自己的犯罪嫌疑。
一旁的蔡孚已经抚平了心绪,愤怒地蹙眉,盯着沈清沉看,“你要做什麽啊!”沈清沉只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便又接着埋头翻找。
“找你的杀人证据。”
翻找梳妆台无果,沈清沉又瞄上了身旁的书柜,上头基本都是些关于医学的书籍,这便更加印证了沈清沉心中所想。她从书籍上一一翻看,想找到她的针包之类能证明她懂施针的证据。这硕大的房间,她定是藏在了某处才对。
一本,两本,三本。
每一本都只是平平无奇的医理书籍,沈清沉翻得有些烦躁了,干脆将书柜一把子拉倒。看着书从柜上一本本掉落,直到柜上空无一物,沈清沉更是怒火中烧。她没有多馀的时间逗留在这黎城,她花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不加快速度她根本没办法逃脱沈池润的追捕。这城里有太多碎嘴子,定会泄露她的行踪。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当拦路虎,蔡孚更是不能。
不就是件凶杀案,沈清沉她什麽案子没见过,只这样稚嫩的凶手她也捉不住,以後就休要肖想别的甚麽了。什麽大业,什麽江山,她只需等着拱手相让便是。
她越是想,脑子就越是混成糨糊,完全凝结在脑袋里,无法思考,只能机械地在掉落的书堆里扒拉着。她推开身边的书堆,又伸脚踢开碍手碍脚的书籍,终于在最底部,找到了一个阴阳木质吊饰。那吊饰只有一半,可阴不离阳,怎可能一开始便是缺的?她上前揪着蔡孚的衣襟,紧紧地攥在她掌心,攥得蔡孚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阴冷地盯着蔡孚,眼珠子几乎要掉到她的脸上,“说!这吊饰的另一半在哪?!”
蔡孚的脸憋得通红,一直指着她的衣襟,身旁的下人更是慌张失措。蔡孚不知沈清沉是何人,可下人清楚得很。她们既害怕蔡孚死在自己的面前,更害怕得罪了面前这个暴戾的长公主。就连当今天子都是她的胞弟,要弄死她们,简直易如反掌。她们的确怕丢了工作,怕被蔡知府责怪,却更怕保不住项上人头。
等到沈清沉没好气地松开蔡孚的衣领,蔡孚才捂着自己猩红的脖颈喘着粗气。刚回过两口气,便又一脚踹向身旁下人的膝後。只轻轻地一脚,奴仆便都被迫跪倒在地,低垂着头不敢看她,只能听着蔡孚破口大骂:“没用的玩意儿,吃咱蔡府的月奉连主子都不晓得护,养条畜。生都比你们强。”
沈清沉本就怒火中烧,更是听不得她这样糟蹋下人。
“啪——”
沈清沉的巴掌清脆又利落,蔡孚直接被扇到再次摔倒在地。她捂着鲜红的巴掌印,死死地盯着沈清沉,一跃便跳起身掐她脖颈。这些时日的寿命积累,她的力气也不似从前那般小,身子更不像从前娇弱。她用力便挣开了蔡孚的手,然而这却更是刺激到她的神经。蔡孚红了眼,伸手便抓着沈清沉的腰间细带,揪着外衣,将她推出门外。
蔡孚的房间在二楼,从楼下到二楼有一条又长又陡的木质楼梯。她将沈清沉重重地推到扶杆上,紧接着掐着她的脖颈向下压。她看着沈清沉的头仰着离开凭栏,手上更是用力,用尽身上的力气将她向下推。眼看着沈清沉的肩膀也即将要远离楼梯,半个身子就要探出去,距离摔下楼只差一些距离。
蔡孚的身子小,只是方才那一掐没有用尽力气,才让沈清沉挣脱,可这次不会了。她将右手也一同压到沈清沉的喉间,让她喘不过气来,就更加顾不上挣扎了。无论她如何伸着脚踢,拼命地想勾倒蔡孚,都没有办法。
因为她的腿已然被蔡孚用双腿夹紧,那双腿有力得像是能夹碎一切物体。沈清沉只想过她会功夫,却从未想过她有这样大的力气。会医术,又会武功,或许那两案当真是蔡孚做的也不定。然而她却没有机会把这发现告诉衆人,她的眼前已经浮现了祖母的脸。祖母那温婉却又有力的怀抱似乎能让她忘却一切,将她往奈何桥上引。
沈清沉的心智逐渐迷失,不停挣扎着抓挠的双手也渐渐地从蔡孚手上离开,缓缓垂下。眼前已然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她也顾不上呼吸了。
死,或许并不是什麽坏事。
或许这样,她的灵魂就能离开这躯壳,回到她自己的身体去。
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睡吧,睡醒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