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不信……”谷引秋轻轻扇了扇手中的折扇,“难道就可以逃出这片天?”
若是能,她又怎会留在这里那麽些年。
风荷倒真不能保证,她只不过看见了两人手腕露出四层姐妹所做的贴身长衣,知道他们一定是得到乐子义的帮助,才能一路摸到这里来。
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能让千方百计前来救她们的人寒了心。
“能不能逃,总得试试再说。”
她横眉扫过两侧的黑衣打手,慢慢往後面退去,走到安全的地方,才将素玉一丢,施展轻功离开。
第七层多假山池沼与花木,更多大小厢房,一时之间,倒还真是难以找到他们的所在。
不过——
谷引秋眯了眯眼睛,挥挥手:“让所有人出动,务必要将他们找到!”
他压低嗓音的怒吼,施展轻功跟随离开的楼泊舟,还能隐隐听到。
风荷将他们带到一处屋子里歇息,让他们暂时躲躲,喘上两口气。
“这里僻静,应当能歇几刻功夫。”
云心月不放心,往外瞄了好几眼:“三娘,你知不知道,这楼里的账册在什麽地方?”
要是能顺便拿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风荷摇头:“不清楚。”
云心月有些失望。
“不过这第七层楼的库房账册,我这里有。”风荷从身上掏出来,递给她,“只是,这里面只记载库房所有的宝物,并无其他。十六娘若是想要找定罪的证据,还不如直接去看一眼尸田。”
短时日内,绝对无法清除所有尸骸。
“shi田是什麽?”云心月一下子没能想到对应的字眼,不太理解。
风荷:“堆积尸体的一片地,用来做花肥的地方。”
云心月:“……”
居然真有这麽一片地。
想起窄室里,持刀者刀刃上的一抹血,她有些瑟瑟,抱着手臂搓了搓鸡皮疙瘩,默默往楼泊舟的方向挪了挪。
少年阳气旺,身上滚烫,可以驱寒。
楼泊舟看了一眼,也默默往前移动脚步,几乎要贴上她的後背。
“话说,你怎麽会出手帮我们?”她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是谁安排的间谍?”
风荷摇摇头,指着他们的衣袖:“你们露出来的袖子,是四层的姐妹所造,我在那里呆过,也一起做过这些衣裳丶面具之类的物件,与子义妹妹有几分惺惺相惜的交情。”
“六娘说,她与四层的姐妹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离开幻天楼,为此隐忍十四载,只等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云心月看向风荷,“你现在暴露了,就不怕前功尽弃吗?”
她既然有教导侍女丶侍童的责任,又能掌管库房账册,想必忍耐的岁月不比乐子义短,才能取得那什麽仙主的信任。
可今日一暴露,她就跑不了了。
“暴露就暴露。”风荷笑了,眼泪也淌下来了,被她随手一擦,“我素日严厉,待一衆姐妹与郎君并不好,除了子义妹妹,也没什麽特别交好的朋友。此生,并无多馀牵挂。”
若是她死了。
以後总会有人代替她,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次又一次试探。
直到幻天楼消亡。
她坚信。
“可你——”云心月轻声说,“不怕死吗?”
风荷摇头。
“不怕。”
“我们这群人,活着生不如死,最不怕的就是死。”
她看着外面熹微的烛火,眼神透着一种深切的向往与寂寥。
云心月还看不懂这种寂寥,只觉得心悲。
酸酸涩涩,十分难受。
“可我们分明什麽也没做错,我们只是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被骗到这麽一个裹着华衣骗小娘子丶小郎君是仙境,实为不见天日的人间炼狱。”
只要不服从,容貌稍逊的就打,容貌姣好的便喂毒,痛得人满地哀嚎打滚。各色磨人的手段,堪比炼狱,直到那人乖乖听话为止。
“人在这里,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滩泥丶一块木头丶一颗石头。嗓音好的,便只保存他的嗓音;双手灵巧的,便只保存那一双手;容貌过人的,那就不留外伤。其馀一切,都可以毁掉,只为逼迫一个人就范,成为一个雕琢好的丶用得称心如意的听话物件。”
遇上特别的犟种,那便傀儡蛊与花肥二选一。
云心月听得寒气从心底冒出来,压制不住觉得可怕与悲哀。
当人以同类为食时,人便已经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