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这些年,究竟在纠结什麽?
前十几年为复仇而活,仇人身死,信念坍塌,之後一直浑浑噩噩,自我厌弃,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自以为这些年的生活苍白贫瘠,黯淡无光,却不曾想,有人在这苍白贫瘠人生中,窥探出了不一样的光亮。
我轻叹一声,端起酒盏,向兄妹二人举杯:“桑桑说的没错,桑瑱,你日後若是不想出诊,我们赚得酬金也够了。”
“就是就是!”将上好的罗浮春一饮而尽,桑桑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叹道:“好酒好肉,痛快!”
桑瑱嘴角微扬,笑着打趣:“如此说来,那在下以後的生活,可就全仰仗二位了。”
窗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屋内,暖意融融,跳跃的火光照红了大家的脸。
我夹起一块热乎乎的烤肉,轻轻一咬,只觉外层香脆可口,内里柔软多汁,美味至极。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大半天时间过去。
桑瑱见还剩不少鹿肉,吩咐衆人拿去炙烤,分给了府中仆从。
罗浮春也不愧是扬城数一数二的美酒,味甘性烈,後劲十足。
我和桑瑱酒量尚可,加上我身上有伤,浅尝辄止,倒是没什麽事。
但桑桑酒量不行,偏偏又不听劝,没几杯下肚便已醉眼迷蒙。
被丫鬟扶着回房时,她还拉着我的手,口齿不清地嚷嚷着要拜师学武,要不是被她兄长拦着,小姑娘差点就直接跪下磕头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大俞国年关就到了。
桑宅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这还是我离开莲寿寺後,第一次和除来福以外的人过年。
桑瑱桑桑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总是变着法儿逗我开心,除夕年夜饭几乎大半都是我平日里喜欢吃的。
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佳肴,望着兄妹二人脸上真挚的笑容,我努力抑制内心汹涌的情感。
桑瑱曾说——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些美好的人和事,让我觉得这人间没那麽糟。
扪心自问,我遇到了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被人真心以待,被人如此珍视,怎会有人不爱这温暖繁华的人间?
正月初一,大俞百姓走亲访友的日子。
往年都是桑桑出去拜年,桑瑱留在家中待客。
今年许是我来了,桑桑也想偷回懒,便怂恿兄长出去,自己则留在家中陪我说话。
虽不用出门,但因“第一医道世家”的名声,江湖上前来拜年的宾客也是络绎不绝,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後,绕是精力旺盛如桑桑,也累得瘫倒在贵妃榻上。
偌大的堂屋,此刻就剩下我和她两人,我盯着早上收到的红布锦囊,思绪纷飞。
“忘月,是不是觉得阿兄给的彩头太少,不足以表示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许是我一直保持这个动作,桑桑突然开口。
她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等他回来,我就帮你教训他。”
我微愣片刻,意识到这一举动让人误会後,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
说起来,大俞有个传统习俗。便是每到新年,人们会将寓意吉祥的喜钱和祝福的吉语放入锦囊,互赠亲友,以祈求对方来年平安顺遂。
儿时每逢过年,爹娘丶祖母总会争着将锦囊往我手心里塞。
那时我年纪尚小,不懂其中深意。
只记得最喜欢祖母的锦囊,因为她给的总是又沉又大,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後来秦家被灭,再无亲人,之後进入杀手组织,周围皆是豺狼虎豹,自然就没有再收到过这种东西了。
抽出系着同心结的吉语签,我忍不住感慨:“我只是觉得很欢喜。”
桑桑盯着我的动作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道:“以後你每年都会收到的,等你和阿兄成亲後,桑家就是你家,阿兄和我都是你的亲人。你从前未曾经历过的一切,都会拥有的。”
“都会拥有?”
一时有些恍惚,我擡头,正好对上一双笑吟吟的杏眼。
少女狡黠一笑:“这可是阿兄说的,你要是有什麽意见,就去问他。”
问桑瑱?
自然是问不出口的,只是这些,他早已告诉了我。
吉语签上,熟悉的字迹浮现在眼前。
愿卿多欢愉,岁岁平安度。
百年同携手,一生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