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整了一下坐姿,配合地说:“请说。”
他清了清嗓子,俨然一副高人模样:“在下桑瑱,扬城桑家宝清堂的医师,医术勉强不赖,人送外号‘灵医妙手’。姑娘若是有疾,尽可来找我,包你药到病除。”
我扯了扯嘴角,虽说这家夥医术的确了得,但这样一本正经的自卖自夸,委实有些好笑。
沉默片刻,我问:“黑衣罗刹就不需要介绍了吧?”
大俞三岁小孩都知道,不听话是会被黑衣罗刹抓走吃掉的。
气氛却没想象那般沉重,耳畔传来一阵轻笑声:“果然,传言都是假的。”
“嗯?”我疑惑地偏过头。
“传闻中黑衣罗刹面目丑陋,嗜血成性。”
他微微靠近,似带着一丝无奈:“但我感受到的却是一位心地善良,身手不凡的姑娘,当初若不是她出手相助,晚湘村那些村民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救不过来。”
我抿了抿唇,装作云淡风轻道:“传闻没有错,嗜血成性,我的确杀过很多人。”
短暂的安静过後,桑瑱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昏迷这两日,我找人打探过,像你这样生长在杀手组织的杀手,是没有办法拒绝任务的。你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
我低头:“可那些人最终还是为我所杀。”
他有意开导:“没有黑衣罗刹,也会有白衣罗刹丶红衣罗刹,那些人总归都会死,要怪就怪所谓的杀手组织与发布任务之人,而不是身不由己丶被命运裹挟的你。”
“但,旁人不会这麽想。”我低声反驳。
当年我若是不主动找那位前辈搭话,或许就不会踏入这血雨腥风的江湖。如今满手鲜血,亦是自己造成的苦果。
少年伸手,揉了揉我额头,笑道:“我记得某人曾同我说过,人这一生,若是太在意旁人的目光,无论做什麽,都会很累。”
他还记得?
是我说的没错,但唯独这件事,我无法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父亲一生清廉爱民,而他最宠爱的女儿,却是个随意剥夺他人性命的魔头,这何其可笑?
思绪飘忽间,有人轻轻推了我一把:“忘月。”
我回神,只听得桑瑱柔声道:“容貌可怖,嗜血成性,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你,真实的我们,不是外人轻飘飘几句话便可以评判的。”
我若有所思:“其实你也是在说自己,你今天没有带帷帽。”
“是啊,传闻中我也相貌丑陋,这麽说来,我们倒是很般配。你看,我们是不是天定的良缘?”
我:“……”
原本沉甸甸的心情,被这句不正经的话一搅,顿时好了不少。
谁能想到,表面光风霁月的少年郎,说起情话来竟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时无言,我抽出手,用力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拧:“为何会有毁容的传闻?为何在自己家中你也要佩戴帷帽?”
“嘶~轻点。”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却带着几分宠溺:“全告诉你。”
“我和桑桑是双生子,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头:“嗯。”
“桑桑那丫头,从小就是混世魔王,上房揭瓦丶下河摸鱼丶赶鸡撵狗……就没有她不敢干的,方圆几里的小孩都怕她。”
向来温和好脾气的少年,此刻竟也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一日,她非要拉我去骑马,我明明不会,却拗不过小哭包一再央求,便同她一起偷偷溜出了家门。”
“後来,马儿中途受惊,我被甩了出去,正好撞到了路旁锋利的石堆上,于是,我便破相了。”
我心头一震,猛然想起之前在小木屋时,他那样紧张我脸上的伤,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那时我才七八岁,并不觉得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脸上伤口一好便兴冲冲地去找往日玩伴儿,谁知那些孩子一见到我,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孩童嘛,与成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天真,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想到什麽便说什麽。很快我便多了许多新外号,比如什麽‘丑八怪’丶‘丑夜叉’……总之,都不是些好称呼。”
桑瑱自嘲一笑,语气竟是少有的落寞。
“当时我被母亲拘在府中不许出门,那次是偷偷溜出去的,衆目睽睽之下闹上这麽一出,之後整个扬城便都知道——医圣的儿子破相了。”
“所谓传闻,其实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