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片刻,眸光沉沉:“那年春天,父亲带着母亲丶三岁的我以及桑桑,去俞都探望他们。大伯母见到大伯望向母亲的眼神,可能是意识到了什麽,再加之大伯对我和桑桑视如己出,爱不释手,而她的孩子,包括刚收养的小女儿,被所谓的“父亲”晾在一旁,心中防线彻底崩塌……”
“于是,当着我爹娘的面,她单方面与大伯大吵了一架,她控诉大伯这些年对她们母子的冷淡,可能她以为这样,大伯会有所改变,但没有,大伯自始至终只是沉默。”
“父亲与母亲见因自己的到来,导致大伯家中不和,遂连夜赶回了俞都我外祖父家。”
听到这,我眉头微皱,不由问道:“你们和桑将军并不经常见面,他同侄子侄女亲热些,也说得过去。你大伯母何故要弄得大家都难堪?这其中是否有什麽隐情?”
桑瑱回答:“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父亲。父亲解释,可能是大伯母太爱大伯,而大伯常年征战在外,伯母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过于辛苦,心情郁结,所以情绪容易激动。再加之她一直以为大伯的心无法捂热,却又看到大伯对母亲那样温柔……”
他没有再说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一片小小的暗影。
许久之後,我终于没忍住问:“桑锦……他为什麽会出生?”
按理说,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生这样来的孩子。
桑将军即使想救她丶给她一个名分,娶了就是,没有必要让孩子降生。
“是大伯央求的,大伯毕竟是桑家人,医者慈悲为怀,滑胎这种事情他做不来,而且大伯母受了惊,如果打掉那个孩子,可能一辈子不会再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这个原因,我一时不知如何评判。
这一切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但又处处透着诡异,身为孩子的母亲——桑大夫人,会如何看待桑锦?
是爱多?还是恨多?
夜幕降临,天色渐暗,我点燃蜡烛,室内又明亮起来。
烛火摇曳,一灯如豆,桑瑱关上窗户,走回桌旁。
“春去秋来,时间飞逝。十三年前,大俞与北狄那一战打得十分漂亮。大伯作为主帅,经此一役,名震天下,先皇特封他为‘护国大将军’。”
“大伯终于实现了多年理想,带着赫赫战功和陛下赏赐的金银珠宝,欢欢喜喜地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扬城。”
说到此处,少年眼圈微红,“面对长子归来,祖父虽心中欢喜,却故意表现出一副冷冰冰模样。即使父亲母亲两头劝说,祖父任然固执己见,大伯误解了祖父的心意,以为他仍旧怨恨自己年少时的不辞而别。”
“那时大俞根基不稳,邻国战乱不断,又恰逢罗坦国挑事,大伯奉命连夜离开扬城,奔赴沙场……”他的声音逐渐哽咽。
那一别便是永诀,护国大将军就是在此次战役中牺牲的。
我张了张嘴,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死不能复生,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显得苍白。
“大伯的离去,让整个家族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祖父祖母因失去长子伤心欲绝,不久後相继离世,大伯母听说也疯了……”
“疯了?”我诧异地看向他。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听闻大伯本打算带一家人回扬城,但又拿不准祖父的态度,怕妻儿受到伤害,所以决定孤身一人先回来看看情况。”
“哪知这一举动,反让大伯母误会了。大伯母以为他功成名就,想要回去与我母亲再续前缘,于是大闹一场。两个孩子也信以为真,哭嚎不止。大伯无法,只能反复保证,自己绝不休妻,一定会回来……”
“荒唐!”我不由脱口而出。
谈及桑大夫人,桑瑱满眼痛楚,“的确,大伯母心魔太重,自从她无意间得知大伯倾慕过母亲後,便对母亲産生了很深的敌意。她认为大伯此次回扬城,看祖父祖母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炫耀军功,让母亲为当年的决定後悔。”
“所以,大伯战死後,她将大伯的死都归咎于母亲,认为如果不是母亲主动……”他顿了顿,显然有些难以啓齿。
认为桑瑱的母亲主动勾引大将军?
我立刻猜出了这未说出口的话。
桑将军战死沙场,与桑瑱母亲又有何关系?这逻辑未免过于荒谬。
“因此,连带着两个不明真相的孩子,也从小被灌输了许多关于父亲不爱他们丶爱别的女人和那个女人孩子的观念。”
“後来,我父母想将她们孤儿寡母接回祖宅一同生活,也好有个照应。但到了俞都,却遭人羞辱,被赶出了将军府。许是那次大伯母她们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心寒,之後,我们便与她们再无往来了。”
桑瑱讲完,房间陷入了沉寂。
夜色如同厚重的帷幕,为周围的一切,裹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