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不是这样清的,来福。”
我苦笑一声,目光转向院中那几颗金桂,思绪又慢慢飘回三年前。
那时我刚从苗疆回来,找到来福後便开始处理前尘旧事。
晚湘村发生的一切,始终像根刺一样扎在心头。
村民们是见过黑衣罗刹画像的,自然也就知晓了当初在疫症中救他们的忘月姑娘,是那个臭名昭着的女魔头。
于是我以忘月临终遗愿为由,出资帮他们建了学堂丶请了教书先生丶修了路,又托来福给受害者家人送去银两。
来福在我面前虽有时很孩子气,但对外向来老练识大体,那一次送银子,却把他气个半死。
他怒气冲冲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
晚湘村进村路口,我坐在树荫下等他。
少年愤怒地朝我走来,“阿姊,日後莫要派我做这些事了,我真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打人。”
“嗯?”我扫了一眼他空空的双手,“成了?”
他翻了一个白眼:“成了,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麽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轻叹一声,没有追问。
来福皱着眉,为我打抱不平:“你知道他们用多难听的话骂你吗?我长这麽大,从未听过如此多恶毒词汇!阿姊,好歹你以前救过他们,他们怎能如此说救命恩人?”
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们失去亲人,内心愁苦,想找个出口发泄,不必计较。”我平静地安慰着面前少年。
来福拂袖,面色不虞:“那最好一直这麽有骨气,可当我打开你送的那箱金子後,他们立刻将失去亲人的愁苦忘得一干二净。前一刻还说你是祸害,怎麽不死得更惨些;下一瞬立马改口——‘忘月姑娘,竟还有这份心’。”
“前一刻对我横眉冷对,恨不得抄家夥打死我;下一瞬,给我端茶倒水奉为座上宾,阿姊,你说这何其可笑?”
我摸了摸正在吃草的马儿,无喜亦无悲:“人性如此。”
富贵人家看到我送去的银两都会咂舌,更何况那些普通的村民。
“阿姊?”许是我一直出神,来福敲了敲石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将思绪拉回,点了点头:“你说的我都明白,人死不能复生,我做这些,无非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
有些人的忏悔是以命换命,但我不想死,便只能想办法改善无辜受害者亲友的处境了。
思及此,我起身,吩咐道:“好了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若有什麽处理不好的,等我回来再说。”
“知道了,记得给我写信。”少年微微皱眉,叮嘱道。
“嗯。”我转身大步跨出门外。
之前一失踪便是两年多,来福总担心我会再次一去不回,无奈之下,我只好与他约定——每月寄一封家书回去。
也要感谢这个小孩,有他的陪伴,这两三年的日子倒也热闹不少。
如果秦家没有发生那件事,母亲肚子里的弟弟顺利出生,不知会不会如他这般善解人意?
容城到扬城并不远,策马扬鞭,一路向南,两日後便回到了熟悉的街道。
时值三月,草长莺飞,柳絮在空中轻舞飞扬,如雪花般纷纷扬扬扑向行人面颊。
踏上桥头,俯瞰流淌的江水,白云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倒影出一团幻影。
那年新春,我与桑瑱曾疾驰在这扬城街头,听他慢慢讲述王宝珍的过往。
那时我曾天真地以为,我们往後还会有无数这样的岁月。
却不曾想,那一日我悠悠转醒,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听到的却是此间最残酷的真相。
原来,那人既是来普渡我的“活菩萨”,也是来向我索命封喉的“厉鬼”。
心痛瞬间如针扎,难以言喻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五年了,还是无法释怀。
我漫无目地往前走着,脚步终于在桑府不远处停下。
不想见到那个人,更害怕醒来的桑桑提及过去,我最终转了一个弯,往桑家对面的“茗香轩”茶坊走去。
开了一间豪华厢房,就这样在窗边坐了两日。
第一日,没有看到桑桑出门,也没见到那个人出来。
第二日,依旧没有。
难不成消息有误?
就在我准备今日若是再没瞧见,晚上不请自来去桑桑闺房一探究竟时,这天下午,便见阿芝扶着一名女子上了马车。
那女子身材娇小,一身红衣似火,不是桑桑又是谁?
我一个箭步,飞速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