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请下轿。”亲兵说。
六娘低下头,从矮小的轿子中钻出身来,入目便是亲军都尉府的尘灰色高墙和突兀的朱砂色大门。
亲军都尉府豢养的信鸟,站在檐上不住地叫,见她在门前停了轿子,所有的信鸟都向她望过来,似乎正在审视着她。
六娘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还是和孟简之在这里查阅卷宗。可她从来都觉得这里很不舒服,而他……竟能忍受日日夜夜住在这儿。
那扇朱砂色的大门被拉开,发出吱扭的声响,檐上的信鸟低呼着飞起,又落回来,调转身子仍然看着进来的六娘。
亲军都尉府的信鸟都是黑色,六娘的橙红色曳地长裙,似乎成了这里唯一的色彩。
那两个亲兵将六娘引到後院的小院中。
六娘知道这里,是孟简之住的地方,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就种了好多好多的刺蘼,这时,刺蘼已经爬满墙面,枝丫长得很漂亮,想来,是他细心修剪过……
六娘忽然想起,她幼时在汝宁,好像同他说过,“孟哥哥,汝宁县的白青灰瓦,灰压压得胜过如墨的天空,让人心上郁郁,要是家家在院里种刺蘼,那到了春夏日,刺蘼就会漫出墙来,她这样看起来就热闹绚丽多了。”
六娘站在院墙外,看着这绚烂的刺蘼,怔了一下。
“郡主,请先到里面小坐,我去向太子禀告。”
六娘没有回他们,他们径自去了。
她带着芷兰,推门进来。
上一次她到亲军都尉府的时候,并没有进这院子,这会儿进来,发现,发现里面和汝宁的旧居很像,在院子里还种了一颗青梅树,也已经将将成年,或许今年就足够酿酒了。
他住得屋子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六娘进来便看到了桌上都是她的小像,都是芷兰画的,散落了一桌。
桌旁有一个小小的椅。
她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一页页翻着这些小像儿……
芷兰画完以後,其实并没有给她看过,所以,好多画都是她第一次看到……
她手中这张,是她收到她阿娘宋献宁的画像,坐在桌前哭着想阿娘的模样;
她轻轻翻过这张,是她坐在窗前读卷宗的画像;
还有……她坐在秋千上荡秋千的画像;她去皇太後请安的画像;她陪着皇太後赏花听曲儿的画像。
大部分画像里的她都是很欢喜的模样。
下面还有不少他们两个人的画像,这个,是她不小心踩了瓷片,孟简之给她上药的画像;
这个,是孟简之坐在太医院喝她的茶的画像,她记得她那次还给她;
这个,是她生病了,孟简之在外面跪着的画像;还有些是沈念和她的画像,有他们坐着聊天的,有她吃他做的东西的,还有她同他一起看烟火的……
六娘没有全翻完,她轻轻放下了这些画像,她几乎都没意识到,进京後,他们竟也有这麽多的交集。
她以为,她一直在推拒他,她以为,她的生命里渐渐没有他的踪迹了……原来,他还是占据了许多她的时日……
她坐在桌前,稍稍呆了一会儿,忽见桌上放着两个印纽。
她怔了一下,觉得这印纽很是眼熟,她蹙紧眉心,缓缓伸手拿过那印纽,她便知道了,这是当时她给他做的。
那还是他及冠的时候,她给他画了好久的图纸,将自己一个小小包裹里的银钱,全都倒了出来,找汝宁最贵的那家铺子,做了这个印纽,她欢喜地想要在及冠的时候送给他。
她想起来了,他不知怎麽了,那日他对她很是不上心,他同她说,他不会娶她……
她早将这印纽扔进了汝宁的湖里。
那是寒冬腊月,湖上结着浅浅一层冰,莫非……他去捡了来……
六娘轻轻摩挲了下这印纽上的印记,自己当年的心绪便涌了来。
她好奇地又将另一个印纽拿过来,这印纽看着有些陌生,她摸着上面繁复许多的图案,
她忽然想了起来……
她好像在汝宁的书院中,翻着古籍给他画过一个很繁复的图纸。
可那时候,她和纪瑶琴闹矛盾,纪瑶琴将她的图纸毁了大半,她却没有心思再将这图纸复原了……
那时,好像纪瑶琴,冤枉她毁了她的琴,孟简之要她给纪瑶琴道个歉,
她向他闹脾气,说她没有错,不肯道歉……她那时便将这图纸随意扔在了书院里……
她摸着这上面的印记,原来……他捡了回来,还将上面的纹路,一点一点,复原了出来……
她将这印纽在那画纸上印了下来,纸上四个字,是。“恬愉无忧。”
她怔了一下……
……这是……她的名字,是肖臣毅和宋献宁给她起的名字,恬愉二字,盼她此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