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未落,荆条便先落了下去。
幼时,孟叔罚孟简之,她站在旁边眼泪汪汪地瞧着孟简之,神情可怜得仿佛那板子是打在她身上似的。
孟叔每次见了,便先于心不忍,落下气势来,看在六娘面上,饶过他。
可此番,六娘,不知道该如何了。
她听着那荆条砰地一声,身子不禁跟着一抖。
她矮下身,看着他,说,“不论是什麽缘故,先向孟叔认个错,再慢慢地解释……”
孟简之却擡起幽深的眸子,望住她,“这件事与你无关……”
他想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六娘,六娘蹲得不稳,坐倒在地。
“你这逆子,当真是半分不知悔改!”孟叔举起鞭子。
“这麽打下去,只怕连命都要没了……孟兄究竟是为何啊?”顾翁戎说。
六娘听到顾翁戎的声音,回头,看到那根荆条又举了起来。
她咬唇道,“孟叔,莫要打了,是我……是我,不想嫁给他了。”
她虽喊着,娇弱的声音像是要在雪中飘散。
所有人都望向六娘,孟简之亦擡眸,紧紧凝视着她……
顾翁戎和顾大娘尚未反应过来六娘话中的意思。
可那荆条向着孟简之落下来,六娘心中一恍。
她什麽都来不及想,本能地扑到孟简之身前。
他不能再被这麽打下去,纵然他对她无情,纵然他总伤她心,纵然他从未打算娶过她。
可,他还是救过她阿弟的人,是她心心念念了这麽多年的人,是曾经街边讨食时,那个幼小的她眼中的神祇,神祇不能死。
她半揽住他的脖颈,用娇小的身躯挡在他身前。
而孟简之似乎神色一怔。
“六娘!”站在一旁的顾翁戎和顾大娘神色一惊!
六娘只是决然地将後背留给孟叔,她只觉,如此,孟叔总该收手了。
但已然着了力度的荆条如不受控制的腾蛇,迅猛地飞过来。
什麽都来不及做的顾大娘下意识闭上眼睛,她不忍看。
可,亦是那刹那间。
六娘发觉她被孟简之环抱着,扑在地上。
那一刻他反身,迅速将她护在身下。
她坐在冰凉湿津的雪地中,半仰头望着支撑在自己身前的孟简之。
荆条又“砰”地一声落在他背上,六娘呆住了……
孟简之似乎要支持不住,扑倒在!她身上。
可他依旧勉强撑在她身前,他拦着她的双臂不住地轻颤着。
那双眼睛如深渊中的困兽,布着血丝,周身都是凶狠戾气,正直直看着六娘。
六娘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可她知道他恼了。
她望住他,亦是又气又恼,她眼睛缠着红丝,咬唇愤懑地望着他,一行泪水,不中用似的滚下来。
所有人都呆了一瞬。
直到顾翁戎反应过来,“莫非是因为这亲事?”
半晌,顾大娘亦反应过来,不可置信般哂笑一声,看向孟简之诧异说,“好好好,汝宁县的解元,就这般看不上我们家六娘?这些年,若非……”
“好了!”顾翁戎打断顾大娘的话,可他亦愤怒地看向孟叔,
“孟兄太小看我们顾家了,若是令郎如此不满意我家女儿,我顾家也并非要死要活一定将女儿嫁与他!”
惊动了顾家人,又闹到如此地步,孟叔如何还能不收手,他叹口气,自己回了房,关上房门。
顾大娘擡步过来欲捉六娘回家。
六娘淡淡道,“阿爹,孟叔,你们别吵了,我说过了是我不要嫁他。”
顾大娘看着六娘道,垂泪道,“六娘,你……”
六娘道,“我想要的是能与我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人,是能与我粗茶淡饭安贫乐道的人,是能在乎我的喜怒哀乐,关心我的一颦一笑的人,阿娘,他太高,太远,哪里能看到我这汝宁县的小女娘,不值一提的粗茶淡饭,喜怒哀乐呢……”
孟简之眼里的神色浓重地如晕开的墨,他离她好近好近。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唇角渗出的血丝的温热,可她知道,此刻的亲近不过是一时的梦。
她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了那个红着鼻尖,红着耳垂,红着唇的小女娘。
那个倔强到撞了数次南墙都不知道回的小女娘。这次,她知道疼了,她要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