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返长安拿对自己不重要的事再次来赌一……
月馀前。
淮水河面上,薄雾渐散。江南道水师的蒙冲战舰破浪前行,船头青铜撞角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刘忠嗣站在楼船顶层,望着两岸新发的柳枝,眉头紧锁。
他在忧心战况。
战局对他们而言实在不利。山南东道节节败退,江南道与淮南道明面上僵持不下,但颓势已显。
数日前他们粮道被劫丶粮仓被毁,不得已又于各县募集粮草,一来一往耽误了春耕,民间已隐有怨言。
突然,尖锐的鸣镝声划破长空。
“敌袭!”了望兵的声音还未落下,三百步外的芦苇荡里已腾起数十道青烟。隐在不远处的辛随早有准备,命人将浸满火油的芦苇捆投入江中。这些芦苇捆顺着水流,悄无声息地撞向江南水师。
“相公小心!”参军一把拉过刘忠嗣。第一艘蒙冲战船已被点燃,火势迅速蔓延。船上的士兵慌乱中跳入江中,却被早有准备的淮南水军用渔网捞起。
辛随站在望楼上,冷静地观察战局。她擡手示意,埋伏在两岸的弓弩手立即放箭。箭矢并非瞄准士兵,而是射向船帆和桅杆。
“都是我大晋子民,不必徒增伤亡。”辛随道,“传令下去,放闸。”
上游三道拦江铁索轰然坠下,将江南水师截成三段。燃烧的战船引燃了辛随命人事先布置的浮雷——那是用渔网捆着的陶瓮,每个都装着五斤火药。淮水瞬间化作火””海,伤亡者却寥寥无几。
约莫半个多时辰後,赵奉节满身烟尘,阴沉着脸带人钻了出来:“没逮到!刘相公身子骨老了,跑得却依旧快!”
辛随正带着辛英清点俘虏,看着一干毫无反抗挣扎之意的淮南道士兵,摇头道:“无碍。”
民心已失,士气不足。即便刘忠嗣一意孤行,又能坚持多久?
……
春雨如注,江南大营笼罩在雨幕中。刘忠嗣正在灯下研究舆图,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相公!”参军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将士们……将士们哗变了!”
刘忠嗣猛地站起,披上蓑衣走出大帐。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颤——数千将士跪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铠甲。
“你们这是做什麽?”刘忠嗣的声音有些发抖。
为首的都尉擡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相公,百姓家中馀粮被征,春耕又耽误了,这一年都不会好过了!我家老母来信,问明明先帝遗诏将传位写得清楚,相公却还要不顾百姓,另行拥立之事……”
另一个士兵喊道:“丞相,辛节帅丶冯节帅在淮水两岸广设粥棚,收容江南道流民。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再打下去了!"
刘忠嗣踉跄後退,雨水顺着他的白发流下。他望着跪满一地的将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参军连忙扶住他,低声道:“相公,将士们并非要背叛您。他们只是……只是不忍心看您背负骂名啊!”
这时,一个年轻士兵鼓起胆子说道:“相公,您是国之肱骨,常教导我们要爱护百姓。可现在,百姓们都在挨饿,我们却在这里打仗……这……这不对啊!"
刘忠嗣看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士兵,突然想起了自己数日前战死的小孙子。在孙子死後,小儿子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他能看出家中不少子孙与学生都生出了退却之意。
雨越下越大,将士们依然跪着。他们的铠甲上沾满泥水,却无一人起身。这是无声的抗议,也是最後的忠诚。
事到如今,他虽不甘丶不愿,但这仗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继续下去只会徒增伤亡,并不会接近胜利。
刘忠嗣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面上显露出几分灰败死寂之气。
“罢了。”他沉默良久,喃喃道,“罢了。”
……
辛随是在接管江南大营後才见到的刘忠嗣。
他的脊背佝偻,面上皱纹斑点格外鲜明,丝毫没有一国丞相的气度,看起来和村头那些年迈丶固执的老头子没有什麽区别。
辛随心中并没有什麽仇人终于落入手中的喜悦,毕竟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
刘忠嗣擡眼看了看她身侧密不透风的守卫,缓缓道:“老夫平生最後悔的,便是当年没能杀了你。”
“只杀我可没用。”辛随笑了一下,“太女卫一日未绝,我们所求功业便一日不断。倒是你……”
她靠近几步,微微俯身眼里是难得一见的嘲意:“还没死便放弃所求,是终于想起自己是大晋的丞相,而非卫庆的马奴了麽?”
刘忠嗣已经活得很久了,久到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低微的出身。他因这两个字恍惚了一下,却并未生出什麽被羞辱的恼怒来。
他的确是陛下的家奴,是陛下给了他向上爬的机会。陛下活着时,他会用心守护陛下的江山,陛下不在了,他也会尽力选出陛下更中意的人继承这份家业。
“你们太女卫与老夫又有何异呢?”刘忠嗣的声音听起来苍老极了,“不过都是各奉其主,各行其道罢了。”
辛随摇了摇头,放下一把匕首,转身离开:“太女卫不会挑起注定一无所获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