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一方久了,萧不言心知肚明人极难离开倾注过心血的地方,是以不信萧景妍会因夫妻不和抛下武宁四州,多半是因为出了什麽要紧事。
萧景妍苦笑一声:“果然什麽都瞒不过长兄。”
孙哲自两年前坐上武宁节度使之位後,愈发眼高手低起来,不再像以往那般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更因她久无子嗣对她日渐不满。
而几月前剑南起兵後,他更是在意起了那些说她欲效仿辛节帅的话,不满又转变为了忌惮。
若仅仅是因为这些,还不至于萧景妍同孙哲和离。使她甘愿放弃数年经营的最大缘由,是她发觉孙哲可能在参与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萧景妍缓缓道:“我怀疑武宁丶宣武丶忠武几个方镇,在合谋意图造反。”
造反不算大事,要紧的是跟着哪方势力造反。如今他们萧氏显然是站在了历阳郡王的船上……不对,历阳郡王应当不会造反,而是会名正言顺地登基。
那显然就是孙哲站的队伍太差才让她受不了了。萧二老爷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瓮声瓮气问女儿:“那他择的主君是谁?”
萧景妍的脸色颇为一言难尽:“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新安郡王一脉。”
其馀几人闻言神色各异,萧二老爷更是不可置信地问出了口:“就是那个被先帝骂同缩头乌龟无异的新安郡王?”
新安郡王如今已有七十高寿,甚至不在卫觊认为的可能与他争夺皇位的人选之中。原因很简单,此人实在太胆小了。
十六年前,新安郡王也是促成南下迁都的臣子之一,只是旁人各怀心思,他是纯粹怕死。再早年他跟随先帝打猎,曾被一只蜜蜂蛰肿了眼皮,却因惧怕眼睛因此瞎掉将自己吓晕了过去。
上首的萧成安原本在因萧景妍未经自己这个族长允许便擅自和离而生气,此时却丝毫气不起来了——这麽一个没眼光的蠢货可不能继续当萧氏的女婿,踢了就踢了罢。反正二娘有本事,不愁再嫁。
孙哲怎麽能蠢且自大成这样,明知二娘有脑子,却依旧放她归家了,这不正方便察觉端倪的二娘通风报信?如此一来,他们萧氏又能立一功了。
新安郡王一脉不怎麽成气候,却博得了几房节度使的支持,背後定有什麽秘密。
萧不言骤然想起在自己眼前逃脱了的韦蕴,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对萧景妍道:“你尽快将所知的武宁四州政务丶军防之事呈于纸上,剩下的交与我处理便好。”
皎皎背後执意搅浑水的那夥人,终于要在河南道浮出水面了麽?
还有久居琅琊的七娘,不同样也是在河南道麽?
一瞬之间他将许多事串在了一起,感觉已经掀起了那层迷雾的一角。
待萧二老爷与萧景妍离开後,萧不言方才问道:“七娘如今住在云水居?”
萧成安心中登时警铃大作,狐疑地看向他:“你又想做什麽?”
“云水居紧挨着冰湖,较别的院子冷了些。”萧不言不容置喙道,“把她换到梅居去。”
梅居紧挨着萧不言平日“修养”的墨竹苑,萧成安在心中暗骂妖女惑人,试探着问:“你莫非要长居府中了?”
萧不言的手指扣紧了茶盏,否认道:“……不是。”
那就无所谓那妖女住哪里了。
萧成安心中松了一口气,提点他:“虽说历阳郡王此次相看了不少家的娘子,但你我俱知他不过借此向其馀人家传达交好之意罢了,真正相中的还是你七妹,你切莫做傻事。”
冬日昼短,天际已染上昏黄之色。
萧不言默然遥望着将落的太阳,不发一言。
……
云水居。
用过晚膳後,萧景姝照例把谷雨和小桃都打发了出去,独自一人待在内室。
不过今日她并没有练字作画或是看书,而是盯着案头的一卷银针发呆。
这是小桃送晚膳时夹带进来的。
萧景姝一下一下捋着腕上玉带一般的乌梢,心中微微叹气。
萧不言中的毒不算重,但多且杂,最好的解法是让乌梢大发慈悲咬他两次,可这法子显然不能用。
或者说以她的血为引,研制些解百毒的药出来。可她如今又没机会弄这些,萧不言的毒却是拖一日便会严重一次。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萧景姝挽起衣袖,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臂,而後拈起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对着其上青色的经络,斜斜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