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锦衣玉带,已达天听,岂能……连个丫头都护不住。
鲜血溅在脸上,红珠渐渐凝作一道水痕,顺着脸颊往下滴落。他直起身,幽幽凝看身下不再挣扎的畜生,倏地耸肩轻笑。
“你现在……和我们又有什麽不同?”
卢湛边喊着秦大哥边靠近穆弘住的这处,刚到门口,秦攸便从房中出来。
“不是让你看着桃儿?”秦攸蹙眉道。
“她没事。穆弘那家夥骗她喝了几口酒就以为能十拿九稳了,结果连个手都没碰着,还被夺去了刀,丢人得很。”
十字街那群逃兵流寇,人人都有门手艺,她那龙骧虎视的阿娘,夜夜防着爬墙的男人,耳濡目染,什麽都会些。
秦攸失笑:“也是,桃儿力气不小,连成年的公猪都能一刀煽了,准头比我都好。”
卢湛脸色微僵:“穆弘呢?”
秦攸顿然:“教训过了。”
一时无言,两人各怀心事,默契地别开视线。
身後房门忽地响动,穆弘满身是血地爬出来,正对上卢湛的目光,赶忙从残躯中挤出半句话:“抓……抓住他……”
卢湛扫了眼身旁垂眸不动的秦攸,瞪回穆弘。
“你犯这龌龊事,受些教训也不为过。是你们虎贲军军纪不严,才纵得你这般胆大。若换去北镇军中,怀王殿下可不会管你是谁的侄亲,照斩不误的。”
穆弘知道卢湛与秦攸交好,又颇有些死脑筋,换平时他也懒得搭理,但眼下,秦攸既然敢动手,怕是已起了杀意,若非卢湛方才在外头叫,恐怕已经下死手了。
他只有这麽一条生路,保命要紧。
“我知道……你也喜欢那丫头,我可以让给你……”
“你少放屁!”卢湛打断他,“她又不是个物件,更不是你的,你凭什麽让?”
穆弘嘴一张,打落的牙缝里不断渗着血,三五个字便要咽一口。
“她当然是我的。叔父已替我们向太子请求赐婚,待回京,便会正式遣媒下聘,我不过是稍稍急了些……当然了,裴詹事若回不来,这门亲结了也无济于事,我可以让你。”
卢湛哑然,太子一直想拉拢穆太尉,穆弘此话兴许不假。
他偷偷觑看秦攸,自裴晏失踪,他寝食难安,仿佛又回到了少时,阿爷随阿娘回乡,至此再无音讯。
豫州兵变,尸骨难寻。
他花了一整年才逐渐接受,再怎麽哭闹,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如今虽不会哭了,但心如满弓,绷得头疼,偏又一事接着一事,争先恐後地往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里钻。
穆弘见卢湛不动声色,软的不行,便撩狠话:“叔父视我为己出,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断不会就此罢休。你现在绑了这厮,看在卢骞的面上,将来问责之时,兴许还能算你是戴罪立功!”
一直如青松伫着的秦攸忽地转身,却被卢湛擡手挡下。
“秦大哥。”卢湛垂眸咽了咽,难得正色,“你过去说,我长得像你兄长,是真的吗?”
秦攸一愣,点头:“是。”
“他也和我一样蠢吗?”
“阿兄刚正率直……”眼前又见那卷染血的草席,他哑声笑道,“算是吧。”
卢湛冁然笑着,擡手挽袖。
“那他现在当与我想得一样。”
话音一落,他跨步上前,双手握住那惊恐又难以置信的脸,猛地朝後一拧。
咔哒一声,卡在喉头的半句话再无声响。
风雨如磐,他却如释重负,心若止水。
再起身,卢湛又恢复既往那般少年神色,如商量吃喝般轻松问道:“找个地方埋了?”
秦攸凝眸沉思。
“你都听见了是吗?”
“这麽大风,听得见什麽?”
他看着秦攸,收起嬉笑:“穆太尉一母所出的胞弟半辈子没儿子,求神拜佛几十年,快五十了才生出这麽个畜生,一激动,躺下去就没再起来。他说得对,穆太尉的确视他如己出,就像叔父待我一般。”
卢湛起身上前,过往在家中听来的朝堂秘辛,他都记得。
他不是没脑子,他只是不想动脑子。
“风雨大,谁顾得上他。若真被吴县令挖出尸身,也该烂得差不多了,便说他欺负桃儿,我教训了他,他挂不住脸面,自己跑了,不知去向。裴大人都没了,他怎麽就死不得了?“
卢湛抹干净手上的血,擡眼见秦攸革带上也沾着几滴,顺手抹去。
“放心,我死不了。”
换你就不一定了。
秦攸一时凝噎,垂眸不言。
山坳间忽地一声巨响,两人寻声望去,远处如遇天兵劈山,数丈高的青石轰然断开,狂风卷起下坠的草木泥石。
移山倒海之能,竟不是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