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适的心中起伏着难以言说的酸涩,脑中不断回旋着江岑许方才吩咐的话语。她知道,他的话总是对的,彼时她还这样亲口和江抒说过。
所以她很清楚,自己一直都认同江岑许的话。
如果他们真的被围困,生死攸关,比起所有人都去救江岑许最後全军覆没,不如以江岑许一人落险,来换他们借这个对方松懈的时机逃跑,尤其她始终跟在江岑许身边,若能成功脱险,回京後也能帮着萧乘风理顺江接在扬州所做的一系列事,以防萧乘风虽掌握了证据,却由于不熟悉来龙去脉,阐不明因果。
届时江接谋反的事败露,不仅可稳定朝局,她也不用因当初冰心笺一事的牵连,时刻面对江接的赶尽杀绝。
她都明白,都明白的。
可是,因深刻知晓接下来会遇到的危险,怕身前的人真得会如一抹最美好的湛蓝,于水天幽渺中引人怀念,却再无法切实触摸,不安与难过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自心头袭至咽喉,又晕过眼眶。
江岑许见薛适只是垂着头,迟迟不说话,指尖轻弹了下她的额间,笑了声:“小呆瓜。”
薛适眼一酸,捏着江岑许垂落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
她咽了咽发涩的喉咙,勉力笑着,回道:“殿下,我没什麽事,就是有点……头晕。”薛适很轻很轻地吸着鼻子,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较以往有些闷,像是因低着头说话才致此。
“那,想不想吃糖?”这几日赶路实在劳累,江岑许担心薛适亏了气血才头晕,微低着头问她。
“看你在扬州吃糖人吃得挺开心,就在经过汴州时让他们几个查探之馀买了些糖。听说汴州的吹糖人很有名,不过时间紧迫,看不成吹糖人,买些红糖尝尝还是可以的。”
薛适从江岑许身前移开,看着被他托在掌上包着油纸的红糖,拿了颗放入口中,微微化开的醇甜丝丝流连,深浓而持久。
亦如眼前翻身上马的湛蓝身影,铭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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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眼前的山林,再行至一日,便可抵达城门,进入长安。
三人更加谨慎,以防危机突临。
林间道路在高耸叠密的树木中变得狭窄,视野受限,不好骑马驰行,几人只得牵着马步行穿过。
没走几步,薛适耳朵一动,隐隐听得远处传来声响,赶忙道:“殿下,有人追上来了。”
薛适说完,又上前跑了些距离,想耳贴在地上再进一步辨听确认。
江岑许早知薛适耳力非凡,向卫一使了个眼色,卫一点头,也跟上前去查探。
江岑许牵着马,还未等栓在一旁的树上,忽然传来一阵与地面急速摩擦而过的粗粝声响,其中还夹杂了声薛适的惊呼,江岑许目光一沉,几步冲向声源处。
薛适方才跑着跑着,右脚蓦地一痛,不及反应,就已被突如其来的绳子牢牢缚住,极快的拉拽将她高高倒悬在头顶的树上,落入了不知是谁设在这里的陷阱。
薛适拼力用左脚使劲,想要勾住不断摇晃旋转的绳子作为支点,又绷紧腰腹力量,想要撑着身子直起,再伸手去够右脚的绳子解开。
她咬牙使出浑身力气,忍着因倒立而发晕的脑袋,挺起腰,将手够向绳子,陡然间,“嘣”地一声落在头顶,匕首凌空平旋割过绳子,稳稳刺入其後的树干。
绳子应声断裂,薛适倒映下坠的视线里,卫一还维持着投掷的姿势,他的身旁一袭湛蓝残影掠过。
然後,薛适腿弯一沉,随即腰间一紧,落入湛蓝色的怀抱。
江岑许接住她转了个圈,缓冲着下坠的痛感,横抱着她半跪在陷阱不远处。
薛适整个人几乎都坐在他跪着的腿上,被圈在他膝间与胸前围着的逼仄里,“殿下,来人少说也有四十,而且听他们的脚步声,沉稳而轻盈,应是高手无疑。”
怀中的人连气息都未等喘匀,就急着告诉他方才辨听的情况,宁静温雅的眉目间,没有丝毫惧怕之意。
江岑许指尖颤了颤,替薛适解开右脚残馀的绳索,“嗯,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面色一凝。
卫一一手捡回匕首,一手猛然拔出腰间长剑,疾步後退,护在江岑许和薛适身前,眉目亦是肃凛狠绝。
前方暗处,纷纷降下了黑衣蒙面的身影,或持飞镖,或持短刀……武器各异,步步逼近。
竟是除了尚未赶到的追兵,这里也已早早埋伏了人。原以为陷阱是猎人为猎杀动物所设,如今看来实为这些蒙面人一直在此蛰伏,等候时机。
连卫一都没有察觉到异常,说明这些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埋伏许久,已经非常熟悉地形。
棵棵挺拔浓密的树木,将头顶湛蓝成片的晴空分割得支离破碎。
最坏的局面,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