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耕耘想象死者站立起的高度,再结合他後背被箭刺穿处,目光似直线向堂外看去。堂外有一座不高的巨大石屏,此时是白日里,人不可能站在石屏上刺杀而不被下人发现。那麽只能是两边回廊小楼之中的某个窗户中射出的那一箭。
韩耕耘正想着,袖子被人扯了扯,回过头,看见刘潭正向他使眼色。他会意,朝薛冰拜别:“薛长史,那我们也走了。”
薛冰道:“刘公子,韩公子,改日再聚,来人送客人出府。”
刘潭说:“不必了,薛长史忙吧。”
刘潭挟住韩耕耘往外走,低声嘟囔:“好了伯牛,咱们不是来查杀人案的,是为了接近薛冰,现在已经算是达到目的了,别让人家生疑。”
韩耕耘看向回廊上的阁楼,左右各有一个高处的窗户,皆有可能是暗杀之人的藏匿之所,右边阁楼下有一片青苔,有仆役正在清扫。
“刘公子!韩公子!”有人在他们身後呼喊。
二人回头,见刚才那个一直在薛冰身旁的白皮男子赶了上来,他年纪轻轻,眼角与嘴角却都有皱纹,说话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柔苍老,“在下卢平,字不凹,鲁平人士,初来京城,与二位公子幸会了!”
“鲁平卢不凹?”刘潭眼睛直直盯着那人,嘴里玩味着他的名字,忽然眼睛一亮,“你是卢太後的内侄吧!我好像听人说起过你。”
“正是小可,”卢平一笑,嘴角甚至挂上了木偶纹,显得又憔悴老上几分,“我也正要离开,与二位同行。”
“好。”刘潭回道。
韩耕耘淡淡点头,他并不喜欢卢平身上那种阴郁的气质。
卢平又问:“刚才听闻二位是在三法司供职,真是青年才俊……”
卢平看起来善结缘攀交,韩耕耘在内心琢磨杀人的案子,并不仔细听他说些什麽,只一味任由刘潭应付交际。待他回过神,三人已来到薛府外,卢平正向二人作别,韩耕耘礼貌地点点头,刘潭干脆只笑送别。
刘潭夸张地抖索身子,“和他说话真是觉得难受。”
韩耕耘笑笑,“我倒看你和他相谈甚欢。”
刘潭伸了个懒腰,无奈道:“学兄啊学兄,官场上要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再讨厌的人敷衍几句总是要的。”
韩耕耘但笑不语。
三日後,薛冰府上的杀人案子移交大理寺。
韩耕耘不是刘潭,没有一个做宰相的父亲,三法司的各位大人们对他也是知之甚少,自然不能像刘潭那样主动去向长官讨案子查。所以此案,交给了别的人办理。
不过,又过了十日,薛冰果然兑现承诺,在珍馐坊宴请严骏及他的好友,列席自然有韩耕耘与刘潭。待二人来到珍馐坊,看到还有许多京城中的名门子弟在场,其中还包括卢平,那些纨绔子弟都由刘潭在桌下一一向韩耕耘做了介绍。
严骏及谭芷汀也在上宾之列,二人姗姗来迟,谭芷汀依然着男装,坐在韩耕耘与刘潭正对面。薛冰作为东家,向衆人介绍了这场宴席的名头,为诗画与金桂。
此时正是金桂飘香之季,此宴饮桂花,食桂花,更以美酒为筹,饮一杯,便需当场作一首诗,以画中人物为题材。这本是一场雅宴,但随着薛冰将画轴打开,衆人哗然,却又一时激起满堂哄笑。
这画中有一虎,匍匐在山石之上,但这虎背上却伏着一只妖娆纤细的狐,此画的意境非常奇怪。
在这席上,唯有谭芷汀丶严骏与刘潭三人神色有异。
谭芷汀乍一见画,脸色煞白,那双大眼中有淼淼绰绰升起水汽,她倒了一杯酒,闷闷灌下,然後又灌了一杯,脸上立刻浮上两团酡红,眼神看向薛冰,已结上清冷的寒冰。
严骏脸色却是铁青,双目瞪视画轴,立刻想要站起身来朝画冲过去,却被谭芷汀伸手按住,用眼神向他示意,并摇了摇头。
刘潭脸上却是尴尬,朝谭芷汀罕见地怜惜一望,又转向韩耕耘,见他一脸茫然,似松了一口气般,也就自顾喝起酒来。
这幅画像是一个心领神会的哑谜,亦像是在京城衆纨绔间一个衆人皆知的笑话,唯有韩耕耘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窍门。凭着他敏锐的观察力,这个谜似乎对谭芷汀有着巨大的影响。
他忍不住问刘潭:“这幅画到底怎麽了?”
刘潭苦笑看着韩耕耘,“你当真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对你也好,我不想说。”
“桃深,我想知道。”
刘潭皱眉,韩耕耘见他放在桌案上的双手手指微微向内屈起,似十分犹豫。
“桃深!告诉我。”韩耕耘加重语气。
刘潭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幅画是在暗嘲太子与苍苍。听说前阵子,太子背着苍苍在御花园里扮老虎,此事被传到宫外,几乎尽人皆知。这些人当真胆大,竟然公然嘲讽太子。殊不知这画里的狐狸正虎视眈眈看着他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