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佛走後,韩耕耘倒觉耳根清净,只是今日的公文实在太多,不知午时前可还有时间查阅京兆府的历年公牒,他想弄清府内通往三清观的密道是何人何时因何原因所修造的。
韩耕耘怕谭芷汀无聊,指了指身侧那一排排书柜,“这些公文我还要誊抄一段时间,如若你有兴趣,除了最後一个书柜上的日常公文不便查阅,其他柜子上的书册你尽可选来一阅。”
谭芷汀点头,走到书柜旁,随手取了一册书,走到杜佛的书案前坐下,将书册卷起翻开,手指拖着香腮,认真看了起来。韩耕耘取笔研墨,直写得腰背酸痛,才决定歇一歇。
他一夜未眠,困意渐渐袭上身来,眼皮也不住下沉,他揉了揉眉心,擡头,瞧见谭芷汀仍在潜心看书,眉头浅浅蹙着,仿佛入了迷一般。
韩耕耘偷偷瞄了一眼书名,竟是一本《左传》,想不到年纪轻轻的闺中小女儿也爱读这样的书。韩耕耘不觉看出了神。谭芷汀翻过最後一页书,突然擡头,撞上韩耕耘的目光,笑魇在脸上绽开,如夏夜清风袭来,轻轻问:“公子写好了?”
韩耕耘为自己刚才的注视而脸红,急忙低下头,“才写了一半,谭娘子再等等吧。”
“你同哥哥一样,叫我苍苍吧。”
“嗯。”
“我来帮你。”
又是熟悉的竹叶的清香压来,韩耕耘一时觉得喉咙发紧,口干舌燥。他原本以为,谭芷汀只是来帮他研墨压纸,谁知她竟斜斜倚过身来,仔细瞧起他誊写的公文。
因为二人贴得近,他瞧见一只翠绿色的茨菰耳坠子乖巧地贴在谭芷汀耳畔,下面坠着一串色泽莹润的米珍珠,随着她转动的脖子而轻轻摇曳。
便是再看一次,仍是觉得你的字写得真是太好了。那边那些公文我来替你抄录吧。”说完,谭芷汀走回杜佛书案,卷起袖,拿起笔,低头誊写起公文,腕上一对带春翡翠镯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真是扰得韩耕耘无心书文,恨不得抓耳挠腮的。
谭芷汀一边专心书文,一边问:“韩公子,你怎麽不问我那个牡丹的典故,我还以为你很想知道呐。”
韩耕耘自然是急于知道那片拈金缂丝织锦缎到底有着什麽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但他实不想让谭芷汀牵连进这个案子太深,所以才一直忍着没问,但此刻,既然她主动问起,他也不在拘泥小节,“还请苍苍你赐教。”
“赐教不敢当,其实也不是什麽秘密之事,大概是你们读书之人一门心思放在科举之上,不屑过问女儿家针线上的事。你可知道昌隆公主,她是圣人和已故大成皇後唯一的女儿。公主自小喜爱牡丹,尤其是爱名为‘二乔’的牡丹品种,因‘二乔’一花双色,她便认为此花象征圣人与先皇後的高贵血脉。圣人爱女心切,曾在公主及笄之年,金口玉言地下旨,说是日後除了昌隆公主,天下之人全都不准用异色牡丹作为花饰,这便是牡丹的典故了。”
谭芷汀说完,拈起一张纸,鼓起腮帮,吹干了纸上的墨迹,又走到韩耕耘身边,问:“我写得可对?”
韩耕耘接过纸,看着纸上那隽永的行草,分明有王之涣《鸭头丸帖》的描摹痕迹,又兼具女性特有的柔美飘逸,定是时常临帖才能做到。
谭芷汀轻轻推了一下韩耕耘,将他的思绪猛然拉回现实,“如何?是我哪里写错了?”
“没有,你写得很好。”
“那便好,我再去写完那些。”
“多谢。”
二人各端坐于书案,潜心誊写公文,又过了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韩耕耘擡头,见离午时尚早,去兰台尚来得及,便携谭芷汀往二堂去。
兰台乃是京兆府藏陈年案牒之所,府内大到府衙修葺,小到每月米面帐记全都能够查阅到。但密道之事也不知是何年所造,面对如山如海的案牒,韩耕耘也只能耐着性子一册册看下来。
这一次,谭芷汀没有帮忙,只是支在案上一味地瞧着韩耕耘。大约过了三刻,谭芷汀百无聊赖,突然提起一件事:“既然说起昌隆公主,还有一件事。我听别人说,昌隆公主出嫁之时,京兆府被用作迎亲之所,轿子来到京兆府前,因为实在太大进不了京兆府的门,便把门前的围墙都拆了,想起来,定是十分热闹的场景。”
如若韩耕耘记得没错,昌隆公主应是神龙九年与驸马都尉潘仁美成的亲,那正好是十三年前案发的那一年。他想到若是围墙被拆,事後定当修葺,或许调阅当年的案牒能找到关于密道的蛛丝马迹。
他急忙抽出神龙九年的案牒,果见那一年京兆府府衙大修,後宅书房也一并进行了修葺,密道应是从那一年被封闭的。
神龙九年,京兆府府衙还不是刘仁,是已辞官的钱修云钱大人,巧的是,刘潭的父亲,当朝中书令刘林甫正是与他同科中的进士,两家交往甚密,此事怕是又要麻烦刘潭亲自去向钱大人询问。
韩耕耘忽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仔细一听,似乎正朝兰台而来,随之,京兆尹刘仁的声音响起:“赵师爷,此事该如何是好?大理寺的人已经逼到京兆府来了!”
一想到昨夜从秘道夜闯後宅的事,韩耕耘就觉得心虚,刘大人怕是还没有消气,若是被他发现此时带了一个陌生女子来查阅官府案牒,怕是新账旧账一起算,火上浇油。
须臾间,韩耕耘急忙拉着谭芷汀躲到书柜後面,他们刚藏身,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大人和赵师爷先後跨进屋子。
谭芷汀与韩耕耘双手紧扣,他似乎忘了男女有别,只一味往柜外张望,他的手又烫又黏,看起来吓出了不少汗,看着他紧张害怕的样子,谭芷汀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大人莫急,就算京兆府与三清观的杀人案有关,大理寺的人难不成还会赖到大人头上?这密道看起来年代久远,定不会牵扯到大人。”
看起来,大理寺的人发现了京兆府与三清观之间的密道!
“话虽如此,但毕竟密道是在本官书房找到的,圣人近来为太子薨世而神伤,心情不佳,保不准就大发雷霆,把我撤职查办了!”
“断然不会如此,实在不行,小人有一策。”
“哦?何计?”
“大人不是说,昨夜刘潭与韩伯牛正是从秘道出来惊吓了大人?如今大理寺的人追问到京兆府,大人干脆把韩伯牛推出去交差。一来,韩伯牛出身微寒,做事又不颇不知分寸,推出他,既解决了燃眉之急,又断然不会得罪什麽显贵,二来,刘潭是大理寺司直,这也算他们大理寺自己的家事,让他们自己窝里斗去!”
“此计甚妙!就这麽办。”
谭芷汀擡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韩耕耘。他的胸口平稳起伏着,神色未变,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只有凝结着郁色的黑眸和微皱的双眉透露出他正极力压着一腔愤懑。
谭芷汀将手伸向韩耕耘的眉心,韩耕耘身子一僵,下意识地躲闪,谭芷汀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仍是上前抚平韩耕耘的眉头,韩耕耘一时面红耳赤,谭芷汀自个儿没忍住,耸肩吐舌头。
“这怎麽有女人的帷帽!”
“大人,这房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