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失控·下
油灯点了三盏,屋子里虽不够亮堂,却足够热。
云英倚在床沿边,左腿自衣摆间伸出,搭在软枕上,脚底的伤口嵌着的砂石青藓,虽已用烈酒冲洗过,但还有些卡在肉芽里的。
面前这人一声不吭地拿着铜镊,如雕花般仔细地挨个挑着砂石,她故意挪了挪腰,腿从松垮裹披着的衣服里露出来些。
脚底一阵钻心的疼,镊尖往里戳出块尖石渣,云英闷哼了声:“你故意的是吧?”
裴晏擦了擦顺着镊子淌到手上的血,双唇微动,又咽了回去,转身拿起白纱,用力摁上,擦干净脚底残血开始上药。
云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裴晏在生气,一张脸板得能搁着劈柴,瘟神见了都要绕道走。
但又不知道生的是什麽气,连卢湛那个死心眼被他一吼都没敢再吱声。
按理说应与她无关,那更是凭什麽对她发脾气?
她越想越气,便也不作声了。
脚底的伤处理好,裴晏坐到床侧,解开她身上的外袍,伸手验看几处,鞭痕交错,虽处处渗着血,但都不算深。
行刑的人显然很会作僞,手下留了情。
身上的药也抹好,裴晏转身拿了套衣服递过来,总算开口跟她说了第一句话:“换上。”
云英指尖拈起抖开,嫌弃地扔回去:“我不要别人落下的。”
裴晏沉了口气,解释道,“桃儿的。”
她唇角微扬,又很快撇下来,“那也不要。”说完将那挂在肘窝上的衣服重新穿好,“我就要这个。”
裴晏没应声,转头收拾了会儿床榻边的东西,“陆三伤得比你重,至少得养半个月,好之前,你就待在这儿,哪也别去。”
“你这是要软禁我?”
裴晏转头看她,默了会儿,吹灭油灯。
“你就当是吧。”
还没走出门,身後一阵案几倾覆,云英轻咬着唇嘶了声,追上来拽住他。
裴晏垂眸看了眼那微微翘起的左脚,心下嗔怨着原来还知道疼,脸色仍绷得紧:“要我把你绑在床上才老实?”
“好呀。”云英鼻尖在他前胸蹭了蹭,“但明日我得回去,待久了惹人生疑。”
裴晏沉声道:“你怕谁生疑?”
云英微微转眸,“开门做生意,没有赶贵客的道理。但住到你这儿,就是另一回事了。男人都是小心眼的,将军若觉得我有二心,我可就不好办了。”
“那你有吗?”
见她抿唇不语,他又追问,“在沌阳好歹还唱了出苦肉计,你若怕人知道,就不该进柴桑县衙,让陶昉,还有那麽多双眼睛看见你是同我一边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以为你已经选好了。”
“我就说小心眼吧,之前还说让我脚踏两条船,这麽快就不认了。”
裴晏凝视良久,“我之前是看错了,今日才算想明白。”
云英心下一紧,裴晏话里有话,她下意识往後退了半步。
等了会儿,不见下文,忍不住试探道,“怎麽不说了?大人不应该还有很多话要问麽?”
“我问什麽你都会说?”
她似笑非笑,“那我说的你都信吗?”
他就知道。
裴晏苦笑着捏住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滑下来。
“是你不信我。”
房门打开,陆三转头看去,稍一用劲,身上那几处最深的伤口撕扯着,钻心地疼。
“别乱动。”
裴晏扫了眼已经渗出一大片血的伤口,暗暗嫌弃着卢湛的手艺,“这几处得缝起来。”
说完也不等陆三回应,用小刀挑开涂抹的草药,烈酒冲洗干净,拿出金针,对着油灯穿上线,扎进他腰腹。
陆三牙关紧咬,闷不吭声,额前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身子控制不住地微颤。
还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行刑的人避开了要害,你该谢谢他。”裴晏擡眼睨他,心头不太舒服,丝线用力拉紧打上结,又拨开另一处,“静养十日,看能不能下床。”
“老子不用你管!”陆三顿了顿,又不情不愿地哑声道,“你把她看好……这日头,容易生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