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低头又看她一眼。少女心思浅,是好是坏全然展现在脸上。已然这多年,他从未看走眼过。
捏了捏书册,纪明轻声道:“不去,阿娘嘱咐我在家温书。”
身为纪府公子,再如何才高,恐也没得个展示的机会。纪明的言语落在桑沉嫣耳中,她登时觉得自己委实唐突。
去岁才令先生难过许久的春闱,都忘了不成。
她只得闷闷道了声,“哦。”
纪明闻言轻笑,故意打趣道:“你问这个作何?”
桑沉焉佯装继续习字,囫囵吞写了几个才状如无意道:“听闻明德楼的文会很是有趣,学生想着,先生日日在家苦读,应该出门访个友,会个文什麽的。汤先生不是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麽。
我这是为先生考虑。”
鬼话是张嘴就来,桑沉焉险些自己都信了。
她檀口不断张合,一字字一句句说得是颇为顺利,半点不带停顿。突然之间纪明突然想到了小时候。
彼时乃是深秋,八岁上下的姑娘,落下第一颗门牙。尚且不知长大需要换牙的小孩儿,猛地发现自己落了门牙。
独自寻个空地,幽幽哭泣。
直言道自己还没长大,就已经活不长了。
她那日坐在二府之隔的小门处,不知又去何处淘气,本就沾了落叶的小脸,又滚下阵阵泪花,
简直没眼看。
纪明打此路过,上前安慰,“桑桑,你的丫头呢?也不跟着你?”
这一问,惹得桑沉焉突然上前揪着他的袍子,“明哥哥,我活不了几天了……没几日活路了……我还小……还没吃过明德楼的点心呢……”
小姑娘边哭边抹泪,泪珠混着霜打过的碎叶,全乎地往纪明袍子上招呼。
少年有些看不过眼,蹲下来低声劝解,“不就是明德楼的点心麽,我明儿给你买。一盒?两盒?三盒?”
三姑娘撒开一只手,比了个“三”,另一只仍是不放。
纪明:三盒点心都救不了我的袍子。
是以,纪明继续道:“桑桑可还小着呢,如何就活不长了。这是谁说的瞎话,回去告诉褚夫人,打她们板子。胆敢编排主家。”
“不是……不是,她们都好着呢……,”桑沉焉接着泣道,“是我……明哥哥,我都落牙了……对门齐二他家……小梨花没了之前……就是……就是……落了牙……”
对门齐宅的小梨花,是一条斑点狗。
听到此处,纪明总算明白过来,而後好一通安慰,“桑桑怎麽能跟小梨花一样呢,桑桑落牙,那是要长大了。且是好事呢。”
翻来覆去说了几遭,奈何小姑娘就是不信,仍坚信是自己活不长了。聪慧如纪明,从未遇到过这等境况。
正不知该说个什麽之际,秋风袭来,片片枯叶随风而落。
跟前的小姑娘,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哭得有些迷糊了,捏着方落下的枯叶,颤巍巍往他袍子上扔去。
几乎每见她一次,就得落魄一次的纪明,气性上头,高声喝道:
“桑桑,我知道个续命的法子,要不要?”
小姑娘迷糊糊地扬起小花脸,哽咽道:“什麽……明哥哥……赶紧说来。”
“回头你寻个没人的时候,将落下的牙扔到房梁上。百姓家都会在房梁上贴姜太公画像,修房造屋上梁之前,更是都得拜一拜姜太公。你将它扔到房梁上,向姜太公借几年光阴,这有何不可。”
桑桑抽泣,“真的?”
纪明点头。
真的不能再真了。
作者有话说:
纪明:都是小时候做下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