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有些怕,恍觉他审问自己,又像透过她问罪女医。
萍萍连忙帮女医辩护:“那砒霜还能入药呢,附子大毒,非用必小,吃几副是治病,吃几十斤才是杀人。”她怕柳湛又多问责一人,隐去蒋望回不提,“而且当时女医叮嘱过我,吃几天就要记得去找她复诊换药,是我自己忘了。”
刹那间,就像雨过天晴,柳湛的表情突然变得极柔和,满目自责:“没想到我竟在做刽子手——”
“千万别这麽说!”萍萍打断他并握住他的手,“你也不知情呀,我跟你说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想以後大家都注意点,遇到方子里有附子的,要特别小心。”
柳湛移眸,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两趟,沉声道:“嗯,不吃。”
萍萍歪头靠到他身上,柳湛旋即揽住,两人谁也没说话,十分静谧,只听得见萍萍的呼吸声。良久,她低轻像在自说自话:“而且我愿意把性命交到你手上。”
既结夫妻,当作生死之交。
轻轻飘进柳湛耳中,他想,好话人人会说,但世上哪真有这麽至诚的人。
柳湛移目远眺,只作未闻。
萍萍又同他说了些旁的话,小儿女亲昵,道过晚安後两两分别。柳湛只在门口目送,萍萍身影刚消失不久,蒋望回就出现在门外。
柳湛眺一眼,转身负手跨进客房,蒋望回跟着,带上门,而後才禀报:“林公那边属下已俱交待,明日会去府衙查清,早日重拟报官流程。”
柳湛颔首:“你随我去找林公,还有个事也要交待。”
他说着就准备推门,蒋望回在旁道:“这个点林公恐怕睡了。”
“叫他醒来。”柳湛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推开房门。皆在同一层,无需上下,二人不一会便至林元舆门外,耳力皆好,能听见房内鼾声。
柳湛觑了蒋望回一眼,蒋望回会意,上手叩门,一回两回,逐次加重,仍无人应声。蒋望回咬了咬牙,狠下心来重重拍门,却又觉失仪,明明除了柳湛没人围观,他却头垂得极低。
良久,林元舆怒气冲天的声音传来:“谁呀?”
蒋望回正欲开口,柳湛先声道:“是我。”
里面没了怒声,接着就听咚一闷响,许是林元舆撞了桌角,他开门还没全开,就已谦和发问:“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蒋望回因为拍门的缘故,先柳湛几刹眺见林元舆全貌,鹤发披散,官袍搭在背上,还捂着膝盖,分外苍老。蒋望回有些于心不忍,但转念又想,自己祖父像林元舆这般年纪时,仍统兵戍边,能拉满弓。
“请恕下官鲁莽,打搅林公歇息,实是有一事不得不禀。”柳湛先装样子,鞠躬行礼,蒋望回收敛心神,也跟着躬身。
“不打搅不打搅,事急从权,理当如此。”林元舆边扶边让,“快进来讲。”
柳湛进门,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就说杨廉案走了一名嫌犯,恐逃来扬州,全城张贴搜捕,将杨廉的人像并罪状一并贴在旁边。”
林元舆不解:“杨廉已经斩了呀?”
问完他自己意识到了,杨廉案虽然轰动官场,但传没传进百姓家?
他这几天不是吃酒坐席,就是回驿馆早睡,不曾实地走访过,于是不敢再多言,只应好:“好,好,老夫这就去办。”
柳湛旋起嘴角,柔声带笑:“更深露重,林公辛苦。”又道,“我们稍候便来协助林公。”
林元舆忙道:“不用劳烦郎君,就两三句的事,老夫自己就能吩咐。”
柳湛继续坚持,林元舆推却,如此两丶三来回,柳湛好意难却,不得不和蒋望回一道告辞,回去歇息。林元舆口中说着“郎君慢行”,纵然上下眼皮打架,也仍送到门口。
柳蒋二人回到柳湛房内,才继续私语。蒋望回问柳湛:“郎君後来见了什麽人?是那人让您贴告示的麽?”
“是。”柳湛先答後一个问题,再答前面,“就是我们之前在瓦子见的那个双双娘子。”
“她?”蒋望回脑中瞬闪双双逃脱情形,又想她许是向萍萍射暗针的凶手,不由喉头一紧,“她到底是做什麽的?”
“身份未明,但应该和凌传道有怨。”
听柳湛这般答,蒋望回即知郎君尚未完全摸清,便不再追问。
柳湛擡手放于桌上,反而自己说道:“她今日在酒楼一说,我仔细回忆,的确没在民间听到过议论杨廉。”柳湛促眸看蒋望回,“这可能是此案的突破口,我猜凌传道在隐瞒杨廉的死讯。”
至于怕谁听到,恐怕就是三娘子提到的,那位被辜负的佳人。
看来还得继续听儿女情恨,柳湛想到这捏了下眉心。
“郎君。”蒋望回突然掏出个四方小盒,呈递柳湛。
柳湛只瞧一眼,随即接过:“什麽东西?”
似嗅到龙涎香。
“属下也不知道,是音和托属下转交给您的。”
柳湛手顿了下。蒋望回看在眼里,嚅唇涩道:“倘若盒中之物冒犯,便是属下教导无方,一己担责。郎君……只管退还。”
柳湛心道要真觉得冒犯,就不该递到他眼前,面上却笑:“这话讲重了,小孩子许是觅着了什麽稀奇玩意,也是她一片心意。”
说着将方盒揣入怀中。
待蒋望回走後,柳湛才重拿出来,忌惮蒋音和被人利用,盒内或埋机关,他将开口那一侧对外,用剑挑开封条,小心谨慎,等了一会,才去细看。
竟是一只绣着并蒂莲的素白锦囊,莲叶田田,莲花正红,根茎连成一根,相依相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