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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官人万福(第2页)

柳湛淡垂眼帘,收回目光

“我俩是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的。”其实六年来她自己也就记起二十九件事,拣最重要的先讲,剩下的一个接一个,也要逐一说与他听。

“那回我害重病,你背我一步一磕上金山寺求僧医。後来在山上休养了半年多,你一直照料我。我们在山上望润州城,你说将来想在城里开间汤饼铺,卖银丝面,臊子要用鱼桐皮或笋泼肉,夏天兼卖冷淘。”她事无巨细,如数家珍,“你说给你最多六年时间,就能把铺子开起来,我感叹到时候我都二十三了,感觉是很漫长的事,没想到——”萍萍垂头一笑,“一恍,下个月就整六年了。”

时光流逝,还好她抓紧时间,赶在官人说的期限内张罗起汤饼店,想到这,萍萍脸上浮现出数分骄傲,带着期望看向向柳湛。

柳湛眼帘未擡,心道:此女虽然活泼,但面相到底不似十五丶六岁,二十三还符合。他漆眸缓移,刚好瞥见萍萍抓着酥鲍的手,骨节比寻常小娘子粗深,一看就是做活路的,也不知是哪位对家,从何处寻来?

柳湛擡手,接下萍萍递来的那只酥鲍,笑问:“我与娘子是怎麽相识的?”

萍萍的心瞬间就颤起了:他在听自己说话!他主动追问!他是不是快记起来呢?

她高兴得不得了,又略有遗憾,噘了下嘴:“我不记得了。”

她忆起来二十九件事里没有初相识。

“但官人你从前肯定是待我天下顶顶第一好的!”

她有这份笃定,一回忆起官人,心头就涌起数股甜蜜暖流。

“我其实也算是失了忆,现在记得的就剩二十九件事情。”她如实相告,本来也没打算瞒夫君,“起初我也不知道这些事发生在哪里,等来了润州一看,全跟记忆里一模一样,原来都是润州发生的。我想……我俩大概也是在润州相识的。”

柳湛虽接了酥鲍,却未吃,搁在扶上的手捏着那只酥鲍,旦夕又问:“娘子原先不在润州?”

“不在。”萍萍摇头,“我醒来的时候是在西宁。”

“从前的事好像晚上做梦,早上一醒,就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慢慢回忆,但除了你,仍忆不起旁的亲友,也寻不见他们。我想,他们许是和官人你一样,去了别处,要等回润州重聚,才能重想起来。”

“我醒来的时候前後方圆只有一块大石头,并不知道身处何处,还是遇到了马队,才晓得在西宁。”

西宁边关,距离润州数千里遥,萍萍从前和别人说起,没一个信的。她怕柳湛也不信,有些忐忑,紧紧盯着他。柳湛面色却始终温和疏朗,会含笑同她对视,一眨不眨,眸若深潭:“西宁徒步润州,千里遥艰难险阻,一路辛苦了。”

一句话,惹得萍萍鼻又发酸。

从西宁跋涉到润州,一路摸瞎,还没有路引,的确无比艰难,旧伤未愈添新伤,她想着就发酸,但不能被阿湛知晓,不然他会伤心着急的。

萍萍急忙吸鼻子,高高扬起嘴角:“也不是很辛苦,有时能搭上马车。”

“沿路可遇着趣事?”柳湛又问。

“遇着了啊!”高兴的事可以分享,萍萍身往前倾,“我一开始进的是湟水谷地,那里长川长河,绿柳良田,半点不荒凉……”

柳湛在她凑近那一刹,眉头极隐秘地蹙了下。

“……跟润州有三分像呢,但比润州凉爽许多,到盛夏依旧凉飕飕的,我遇着了传说中的吐谷浑人,他们那郎君戴罗幂避风沙,娘子们都梳辫子,同吃同住,她们教我也梳了一根——”

“吃些什麽?”

“牛奶丶羊奶丶马奶丶驼奶。”萍萍掰着指头数,然後又一个个掰着退回去,“牛肉丶羊肉丶马肉丶驼肉。”

柳湛抿了下唇。

萍萍一扬下巴:“也吃麦子丶菽粟,他们那种不了稻米!”

“我听说吐谷浑人爱种仙草,确有此事?”

“假的。”萍萍不假思索回应,“种仙草的是回回,他们管那不叫仙草,叫苁蓉,长在沙子里,分草的和肉的两种,草矮肉长,能到我腰这呢!回回们把它摘了炖菜丶下药,堪比灵芝,所以买它们的汉人一传十,十传百,都呼仙草。”

少倾,柳湛缓缓接话:“原来如此。”

“是呀!”萍萍咧着嘴笑,只觉得了鼓励,想将西宁到润州沿路风土人情,凡是喜事稀罕事,尽皆说与柳湛听,但柳湛只听了几段,便跃至润州:“娘子最後到了润州,就不再走了?”

“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开汤饼铺子。”柳湛前脚话音刚落,萍萍後脚就接,“这可是我俩的约定。”

她这才意识到絮絮叨叨,尽讲自己见闻,并不是和柳湛的共同回忆,还好,官人把话拉回来了。萍萍感激望了柳湛一眼:“我到润州後,发觉自己的口音和润州人一样,我应该就是润州人。”

她看向柳湛,他还捏着那只酥鲍,官人不饿麽?

还有一只空出来的手,想像从前那样拉住他,十指紧扣。

“但官人你肯定不是润州人,在我……梦里,你就讲这口官话。”萍萍笑了又笑,那酒窝陷了又陷,“一模一样。”

“没变过,就只一回,你帮我挡了一刀,流好多血,人变虚弱,嗓音都变了。那天你肠子都漏出来了,我吓得赶紧捂住,心里慌得要命,只祈求这刀子能改捅在我身上,别让你受伤。”

现在回想,萍萍心犹悸,且揪着疼,她看向柳湛:“官人肚子上还留着这道疤吧?丹田往下一个指甲盖的地方,足有四寸长,从这划到这……”她比划着,眼睛盯向柳湛小腹。

柳湛金枝玉叶,怎可能受伤?

小腹上更无半点疤痕。

柳湛只觉萍萍荒谬,又疑她缘何这麽一说?萍萍却已忧心起官人这道伤康复得怎麽样?六年过去,阴雨天是否会和她身上的疤一样,痛痒难耐?

她情不自禁靠近柳湛,上手要掀他的圆领袍,查看刀伤。

柳湛骤地後仰躲过,擡手捉住萍萍乱动的手,心内恼怒:原来此女循循说辞,是想靠胸贴肉,与他肌肤相亲!

放肆轻易!

以为这般瓦舍窑子里的做派,就能诱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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