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辞出门晚了,到达卷宗司时已近晌午,不知发生了什麽,衆人挤在楼梯口,竖起耳朵正在偷听。
苏晚辞垫着脚,挤不进去,萧文钦将他扛到肩头,从楼梯外侧挤过去,堪堪占了个位置。
细细一听,像是夏秋霜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我同意你来修这破律法,是为了让你美名传播出去,让人知道你是名门闺秀,你倒好,钻研这破东西上了瘾了!还不趁着近来名声好,赶紧去相看!”
“娘亲好奇怪,我既名声好,又有了实绩,待过几年开女子科考,倘若一举中第有了官身,何必还要嫁去别人家,娶三五个夫婿岂不更好?”
“你!你!亏你说得出口!我不管,从没有这样的事儿,过几日我要回白鸽城去了,你可别求我!”
“娘亲回去就是了,我寄住在堂兄府上,不知多自在。”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夏秋霜拉开门,骤然见到楼梯口聚满了人,张嘴就要骂,衆人吓了一跳,连忙往回跑,不知谁绊了一跤,衆人摔作一团,手脚相缠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苏晚辞也吓了一跳,身体向前倾倒,萧文钦眼疾手快,摊手抱住了他,轻轻将他放到地上。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干什麽呢!”夏秋霜插着腰骂道,她在人群中剜了一眼,挑了个好欺负的,径直走过去,提起谭真的耳朵,怒骂道,“臭小子,偷看什麽!”
谢牧屏手足无措,想拦不敢拦,捂着摔痛的肩膀干着急。
苏晚辞躲在栏杆後,叫问道:“叔母!刑部重地,谁放你进来的!”
“什麽刑部重地,不就是个书斋吗!”夏秋霜脸不红气不喘道,“我报我侄婿的名字,他们就放我进来了,倒还是我的错了!要怪也怪我侄婿去!”
苏晚辞大开眼界。
夏秋霜脸颊浮起两团红,讪讪道:“不同你们说了,我要回去了!”
衆人哄笑目送她离开,这支七零八散的队伍,明日就要解散了,这大半年里,谢牧屏与萧玥儿等人从过往案卷中挖掘律法疏漏处,谭真率衆走访百姓,夙夜不懈撰写记录,终汇集成册。
明日,苏晚辞要将文书递送给汪如海,进行第二轮的精修。
苏晚辞翻阅着那本厚厚的文书,说要请大夥吃一顿散夥饭,谭真瞥见文书上自己的名字,与谢牧屏并列写在一起,他正想找借口拒绝,苏晚辞将文书塞进他怀里,说道:“明日,你随我去审监司,亲自把意见簿呈给汪大人。”
“我?”谭真似有犹豫,垂着脑袋不吱声。
“这里惟你有官身,你不去,若不然让玥儿去?”苏晚辞道。
萧玥儿与衆人已熟稔,闻言笑道:“谭大哥若不去,我倒是可以去。”
汪大人在刑部数十载,宵衣旰食,守正不挠,极其受人敬重,太尉大人见了他亦礼让三分,现如今宰相之位空缺,汪大人极有可能拜相,谭真心里明白,苏晚辞让他去审监司走动,无非是去诸位大人面前多露脸。
他看了眼谢牧屏,将簿册抱紧在怀,“明日我随你去。”
苏晚辞拍拍他的肩膀,“这还差不多,走吧,去吃饭,我请客。”他说罢,转头去扯萧文钦的荷包。
衆人哈哈大笑,三五成群往外走。
行至池塘拱桥处,却逢李常佑走来,手里提着食盒,脸上笑容温润和善。
苏晚辞眯起眼睛笑:“常佑哥哥又来了。”
李常佑笑容不变,向他行礼问安,既不谄媚奉承,亦不轻视鄙夷。
倒是萧文钦,在旁听他喊哥哥,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不丁脊背挺直了。
李常佑问道:“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谢牧屏道:“快晌午了,晚辞做东,请我们打牙祭。”
李常佑提了一下手里的食盒,遗憾道:“上回你说想吃吊炉鸡,我央了我爹给我弄,真真是不赶巧了。”
谢牧屏看向苏晚辞,“不如请常佑大哥一起去吧。”
苏晚辞道:“是该请他去,他时常来送酒送菜,我若不请他吃一顿,倒显得我小气。”
“哪里的话。”李常佑与谢牧屏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往酒楼去。
谭真走在最後面,将簿册架在臂弯上,漫不经心翻阅,萧玥儿与另外几位姑娘走得不快,亦落在身後。
萧玥儿走近谭真,低声道:“牧屏走远了。”
“哦。”谭真没擡头,装模作样翻着那几页纸。
“真的走远了。”
谭真将簿子夹在腋下,心浮气躁道:“去了酒楼还要点菜,走远就走远呗,不耽误开饭。”
“往後你在刑部办差,他回典司院,侯府里你如今也不大去,再要见面,可就难了。”
“我与他本也是点头之交,再见是缘,见不到才是正常的。”谭真挠了一下头,语无伦次说了句,“我连他头发丝都养不起。”
萧玥儿抿着嘴忍住了笑,许久方说:“我可没说什麽养不养的。”
谭真胃里泛起一股酸水,他不觉捂住了胃,眼神穿透人群望向谢牧屏与李常佑。
赵长生也好,李常佑也罢。
他谁都比不上。
人群中,谢牧屏突然回过头来,似在寻找着什麽,不经意间与谭真对上视线。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视线一触即分,那些若有似无的感情过于凉薄,像初春时节的风,撇不去旧年冬日里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