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宁若承戴着墨镜,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车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进车内,像是被时间切割成碎片的记忆。
电台里播放着一首老歌,悠扬的旋律带着些许沙哑,仿佛是从某个遥远的年代飘来的回声。导航的女声偶尔插入,冷静而机械地提醒着前方的转弯,与歌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车子驶出高楼林立的城市,道路两旁是开阔的田野,碧绿的农作物在阳光照耀下仿佛镶上了一层金边。路边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天际,视野里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混合着车内淡淡的皮革味道,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而深沉。
裴翼看着袁禹偁一声不吭地抱着他在家睡觉才抱的毛绒小狗,给小孩照了张相发给程教授,又发了条“我们出发了”,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道路蜿蜒向前,像是没有尽头。裴翼注视着前方,思绪却随着风景的变换而飘远。他知道,这段旅途的终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正在路上,和宁若承还有小偁一起。
爱人丶小孩,如同一家三口。此情此景,他好像从来没有丶也不敢设想过。
“在笑什麽?”宁若承透过後视镜看他。
“半年前我都不敢想,你开车我还能坐後座。”裴翼感慨道。
宁若承失笑。
“我好幸福。”裴翼喃喃。
“我好幸福。”袁禹偁突然学舌,吓裴翼一跳。
“小偁很开心?”宁若承问。
“小偁开心。”小孩摇头晃脑。
两个小时的车程,袁禹偁除了因为裴翼不给他吃第二颗水果糖大叫了两声,没有吵闹过。就连中途在服务站停车,两个哥哥带他去洗手间,他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这大概是好的开端,裴翼心道。
这也确实是很好的开端。
接下来的两天里,每天早上出门前,宁若承都会提前将行程画成简笔画,裴翼则会半跪在袁禹偁面前,一张张翻动卡片,耐心地给小孩描述当天要去的地方丶要做的事情。直到确认他真的听明白了,裴翼才会放心地牵起他的手,和宁若承一起带着他出发。
晚上回到酒店,复盘则变成了一场有趣的游戏。袁禹偁蜷坐在床角,视线随着裴翼移动的指尖游走。裴翼捏着代表“好行为”的黄色星星贴纸和“需要改进”的蓝色贴纸,当说到“今天小偁在车上没有扯安全带”,裴翼就撕下一颗黄色星星贴小孩的右手背上,而当提到发脾气拍打车窗时,裴翼则撕下一颗蓝色星星——小孩突然伸手抓走那张贴纸,小声道:“没有”,惹得宁若承不住发笑。
这两天,小孩简直给了哥哥们无数的惊喜。
在景区里,面对着由远及近的旅行团,小孩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摆弄着宁若承买的彩虹风车的手突然松开。塑料叶片落到地上,徒劳地转动两圈,不动了。小孩猛地拉起了裴翼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又掩耳盗铃一样闭上眼,直到人群离开,才松开裴翼被攥得发白的手去抓宁若承,小声道:“风车,掉了。”
等餐时间超出预期,小孩开始用额头反复轻撞车窗,宁若承伸手要抱他却被推开。裴翼示意宁若承不要搭理他,自己装作生气下了车,小孩在车里自顾自发完一通脾气,最後也乖乖拉着宁若承下车,去找裴翼道歉,抽抽噎噎地说“小偁,吃饭”。
就连爬山,小孩蹦蹦跳跳耗尽了体力,也只是拉着裴翼蹲在路边,用矿泉水瓶一下一下敲着青石板,自我安慰“小偁坐”。
——如果宁若承背着小孩下山不算的话。
但是,小孩趴在宁若承背上,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他的右手悬在空中,对着逐渐西沉的太阳张开五指,光晕从指缝漏进来时,他突然发出愉悦的笑声,小声地哼起不知名字的曲调,裴翼最後也没忍心把他赶下来让他自己走路。
变故发生在第二天晚上。
结束了当日复盘,裴翼告诉袁禹偁:“小偁,明天早上我们要回家了哦。”
小孩愣愣地应了声“回家”,然後被宁若承带着去浴室洗漱。没一会儿,浴室骤然炸开的尖叫声撕碎了平静。
“怎麽了,小偁?”裴翼下意识以为小孩是摔了或者伤到哪里,急忙冲进洗手间,却看见毫发无损的小孩赤裸着上身站在洗手台前,一边用力拍打着台面,一边放声尖叫,宁若承拿着小孩的上衣站在一边,束手无策。
“怎麽了?”裴翼问。
“他不肯跟我说话。”宁若承一脸茫然,“刚刷完牙,正在脱衣服,突然就开始叫了。”
裴翼的大脑快速运转,回到酒店前小孩一直都显得兴致很高,回来之後他们做了复盘游戏,也给小孩看了约定好的二十分钟动物世界纪录片,那只能是——
袁禹偁不想回家?
想到这里,裴翼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而耳边小孩的尖叫已经持续了两三分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被隔壁房间举报扰民,裴翼示意宁若承先出去,然後厉声喊了小孩的名字。
“袁禹偁。”
小孩颤抖了一下,但尖叫没有停下。
“袁禹偁,不可以大叫。”裴翼板着脸,低头看着小孩。因为持续尖叫,小孩已经满脸通红,“我数到五就停下!一——二——三——四——”
小孩突然抱住了裴翼的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