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呀,还有我爹娘,还有墩子,狗蛋,老黄叔,小珍姐,大家都知道啦!”
巨大的惶恐顿时将他层层包围起来:
“你们……都知道了……是要来烧死我吗?”
阿香又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大声骂了他:
“阿牛你是不是傻!”
阿牛委屈地低下头。
“阿牛,你还记得那个在你那吃过一碗荠菜三鲜翡翠元宝馄饨的黄衣服的娘子吗?她说她叫春花,她相公正在北边的邻城驱瘟呢,大约十四天后就能到咱们这儿了。十四天,阿牛,你衹要撑过十四天,就会有驱瘟的法子了,你一定要坚强哦!”
“我们全镇都商量好了。你乖乖待在屋里别出来,老黄叔每天给你熬驱瘟的药汤。狗蛋会下厨,给你做三餐,小珍姐身手好,她能爬到烟囱上,把饭菜和药汤给你吊下去,不会被瘟缠上。还有墩子和我,每天都会过来陪你说说话,聊聊天。我可以每天给你唱一首歌,你要是喜欢,就跟我一起唱呀。”
阿牛听完,彻底呆住了。
半晌,他嗫嚅道:
“我……没听错吗?你们真的不打算烧死我吗?”
阿香隔着门扇,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又耐心地对他说:
“我们大伙儿,都等着你出来,再吃你做的馄饨呢。”
阿牛恍惚了一阵,倏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再看那瘟。
瘟冷冷地趴在他肩膀上,不再说话了,仿佛比之前缩小了一圈。
“就算不烧死我,你们也应该离我远远的才对啊。”
毕竟很多年前,阿牛的阿爹和阿娘就是这样死去的。阿爹阿娘把自己关在屋里,哭着让老黄叔把幼小的阿牛带开,离他们远远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阿香沉默了一阵,轻轻地说:
“因为在咱们小春浦,大家都是一家人啊。”
阿牛果然吃上了温热的饭菜,喝到了药汤,昏沉的头颅清醒了许多。
第二天,除了吃食和药汤,小珍姐还从烟囱里给他坠下来两个小泥人,一看就是镇子里的泥人张大叔捏的,一个是小时候的他,一个是小时候的阿香,栩栩如生。
第三天,吃食里多了芝麻烧饼和糖炒栗子,一尝就是烧饼铺陈大妈的手艺。
第七天,阿花领着学塾的孩童们过来一起给他唱歌,都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唱的山歌。
到了第十三天,镇里索性在阿牛的院子外面开了一场皮影戏,隔着窗纸,阿牛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他一边看皮影,一边对旁边的瘟说:
“你也看得懂皮影吗?”
瘟瑟缩了一下,没有出声。这些日子以来,在药汤的作用下,它已经缩成了一个黑猫大小的黑影,但依然不折不挠地巴在他身上。
但阿牛已经不在乎了:
“你看,我们都不害怕你了。你可没什么了不起的。”
到了第十四天,瘟已经缩成了个巴掌大的小球,似乎奄奄一息了。
镇上的人都集中在了阿牛的院子外面,屏息等待着。
阿牛听到门外有人亲切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阿牛,你现在把门打开吧。开门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千万不要动,知道了吗?”
阿牛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就是那个在他摊上吃过馄饨的黄衣姑娘。阿香说过,她叫春花。
他这些日子以来不见日光,但吃得好,睡得好,竟然还胖了一圈儿。当下响亮地答了一声是。
然后,他屏住呼吸,慢慢地取下门闩,拉开了紧闭十四天的房门——
久违的日光照了进来,温暖得令他睁不开眼。
青芒挟着劲风穿过他耳畔,肩上猛然一轻,那瘟已经不见了。
阿牛突然觉得通身畅快起来,仿佛放下了十万钧的重担。
他慢慢地睁开眼,转头去看,那瘟被一柄又长又亮的宝剑钉在了墙上,像一个泄了气的黑皮球。
他再转过身,春花在日光里向着他盈盈微笑。她身旁立着个高大冷漠的青衣男人,一手揽着姑娘的肩,另一手擎在身前。
杀死瘟的宝剑,就是他掷出来的吧?他一定就是春花的相公了,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阿牛张了张嘴,正要感谢他们,阿香从院外奔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