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②
祝星禾想,眼前的这个瞬间,他肯定会记一辈子。
当李如深站起来的时候,祝星禾已经擦掉眼泪,但他的眼里还残留着眼泪来过的痕迹,那么明澈,那么潋滟,李如深几乎可以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李如深什么都没问,只是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声说:“沾到雨了。”
“你的后背都湿了。”祝星禾的声音带点儿轻哑。
“没关系,”李如深微微一笑,“凉快。”
“怎么没关系,你昨天还在发烧,再生病了怎么办?”顿了顿,祝星禾提议:“要不你把新买的长衫换上吧,反正在古镇里,正适合复古的打扮。”
李如深轻易就被说服:“好。”
他再一次当着祝星禾的面脱掉上衣,换上青灰的长衫,颀身玉立,风度翩翩,与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寺格外相衬,好似一个穿越时空而来的清隽公子。
人如玉,景如画,不记录下来太可惜,祝星禾找了个光线稍好的位置,朝李如深招招手:“你站这儿,我帮你拍照。”
李如深听话地站过去,祝星禾换着角度拍了好多张才作罢,又换李如深帮他拍,淡烟疏雨烘托出飘渺的意境,拍出来的照片有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婉约之美。
既然来了寺庙,肯定要拜拜。
李如深没有宗教信仰,从小到大也从来没给谁磕过头,就连父母长辈都没磕过,但他还是陪着祝星禾跪在了神像前,有样学样,拜了三拜。
拜完出来,李如深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什么都没许。”祝星禾说,“万一许的愿望实现了,还要回来还愿,会很麻烦。”
“不能在别的地方还愿吗?”
“不行,在哪里许的愿,就得回到哪里还愿。你许了吗?”
“我没有愿望。”
祝星禾被凡到了,得拥有多么美满的人生,才能如此淡然地说出“我没有愿望”这句话。
雨还在潺潺地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刚才拜神的时候弄脏了手,祝星禾用屋檐流下的雨水洗手,随口说:“要是现在有把琵琶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李如深说:“我去找。”
“不用,我就是随便一说。”然而李如深已经打着伞走进了雨里,祝星禾着急地喊:“李如深!你快回来!”
李如深步履不停:“你先找个地方坐着。”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李如深抱着一把琵琶回来了,琵琶外面罩着塑料袋,以免被雨淋湿。
祝星禾惊喜:“你从哪儿借来的?”
李如深说:“之前我们观看戏曲表演的那个码头,戏班子里各种乐器都有。”
祝星禾抽掉塑料袋,接过琵琶抱在怀里,随意撩-拨琴弦。
这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酸枝琵琶,一两千块就可以买到,跟他那把价值七八万的锦绣山河紫檀琵琶自然是不能比的,但这是李如深冒着大雨找来的琵琶,使它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李如深又借来两把竹椅,两个人对坐在廊檐下,一个随意弹奏,一个认真倾听。
祝星禾弹了一小段,停下来看着李如深:“听得出这是哪首曲子吗?”
李如深不假思索地回答:“《MerryChristmas,Mr。Lawrence》。”
这首是世界名曲,他听不出来才奇怪,祝星禾再弹一段:“这首呢?”
李如深依旧答得干脆:“《十面埋伏》。”
祝星禾颇为惊讶。《十面埋伏》当然也是经典名曲,听过的人很多,但是能快速准确地说出曲名的人却不多。
他又弹了第三段:“这首呢?”
李如深想了片刻,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一首流行歌。”
终于把他难住了,祝星禾莞尔一笑,一边拨弄琴弦一边轻唱两句:“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楼台烟雨中。”③
原本只是觉得这首歌很应景,唱完才发现,歌词里有个“深”字,李如深的“深”。
明明是个微不足道的巧合,却在祝星禾的心湖里掀起层层涟漪,他抬眸看向李如深,视线一触即分,脸颊倏地发起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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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陈柯宇《爱是一把会倾斜的伞》
②引自苏联作家鲍利斯·帕斯捷尔纳克
③引自赵薇《情深深雨濛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