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孙的不做人,自己在外头丢了面子,关起门来就打我出气,骂得太不堪,又要赶我去柴房睡觉。」
「他打我的时候,我觉得疼,便喊,他便打得更狠。後来我学乖了,不喊了,只是想着,打死了倒好,死了倒也不会疼了。」
「现如今我倒是真死了。也好,是真一点不疼了。」
「我生前侥幸得以回门的时候,我不到我爹娘面前哭,我去我婶婶面前哭。我婶婶也心疼我,可是她说有什麽办法呢,横竖忍着些,各人有各人的命,这都是我的命。」
「果真如此麽?我当时不信。从小没了亲娘,好容易在婶子那边过几天心静日子,现如今却又是这般结果。」
「但天地间不公之事太多,我不信也并没用。」
「当我被那姓孙的痛打一顿,骂作『五千两银子买来的东西』,赶我去柴房睡觉的时候,我真想问问如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因果。」
「或许有因果罢,只是它来得太迟,我大约是等不到了。」
「可是善恶终有报。对麽?」
她说着说着,笑了一下,就好像把过往都放下了。又像是已然阅遍了万水千山,於是在不知哪刻倏然沉淀下来,不慌不忙地给韶光抓了一个口子,透过缝隙窥笑曾经的自己。
「自从我出嫁後,我日日只想着再回园子里看一眼。我今儿看到了。我知足了。」
「不敢妄想其他。
「还有。」她抬起头,轻轻笼住了一片飘转而下的叶子,「姐姐,你出去後,替我和外边的那位说声谢谢。」
「她在外边应是挺累的罢。总守着我,不让人进来打扰我。」
「你再同她讲一声,不必守着了,想做什麽便去做。」
「我这儿很好。不必牵挂。」
「事已至此,我挂念的人不多,她算是一个。叫她别让我担心,也别总是缠着人陪她下棋。有些人心不好,会给她苦头吃。」
「我走了,她要好好的。」
淮南月看着迎春的身子慢慢变得透明。她伸出手去探,却从小姑娘的胸前直直穿了过去。
她安静地看着,直到风把周围的一切都拢起来,额前的发丝被尽数吹到脑後,才终於出了声。
「其实你可以自己出去同她讲的。」她道。
迎春抓着秋千绳一下一下地轻轻晃,辨不清来处的风把她的嫁衣吹得鼓起了一块。
她叹了一声:「罢了,来不及了。」
她还是这麽爱说「罢了」。
话音落下,迎春被风完全吹掉了颜色,连同那座秋千架一块儿消失了个乾净。
淮南月很轻地眨了一下眼,听见耳畔飘过来的最後一句喟叹:
「还有姐姐你也是,近些日子天气热,别太贪凉。多保重……」
……
一切像是发生在瞬息,又像是过了太久。
电子音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