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几乎没有人,也没有粮食,塔布勒路上逮了两只兔子,都扔给了鹰,他仍旧啃着冷硬的干粮。
第三天的早晨,塔布勒攀上了一处高崖,这里原本被叫做孤鹰崖,在塔布勒原本的部落里,曾有传说,说草原上有活不下去的人家,便会把刚出生的孩子遗弃在高地,部落的祖先们原本是被遗弃在孤鹰崖上的弃婴,靠着孤鹰崖的鹰族喂养才活下来,因此便在附近繁衍生息。
塔布勒望着天空,草原的天空如此辽阔,即使东方已有晨光,仍有一半灰如淡墨,星子还嵌在其上。
塔布勒站起来,梳理着鹰的羽毛。
“大鹰,我的阿爸阿妈很早就死去了,亲人也在都没了。之前在京中的时候,我只想回家,”塔布勒说,“我终于回到家了。”
他将鹰高高托起,鹰不安地伸展着翅膀。
塔布勒迎着朝阳笑了,他轻巧地纵身一跃。
他们一齐落入风里,鹰歪歪斜斜地舒展了翅膀,久违的风与天空在召唤它,塔布勒手掌轻送,“飞!”他说。
鹰猛地昂头清唳,羽翅展开,乘风而起。
镜中两道身影,一者高高飞起,一者深深坠落。
敖丙猛地抓住云镜边缘:“为何又是如此……”
他转头去看哪吒:“为何你之分身每次轮回,都要以身死换得我之魂魄觉醒?”
哪吒也在望着镜面,看见鹰的眼中灵光诞生,方才满意回转目光。
“自然是因为这不过是在走捷径了,”他回道,“走捷径自然也需要付出代价。不然你以为我当初为何要分身去凡间为你护法?”
敖丙抿起嘴,此时此刻他才真正觉出当初未曾拒绝哪吒一同轮回的不妥之处,若是哪吒已付出代价,那他得哪吒如此之助,又要付出何种代价?
“我并不需要走捷径。”敖丙说道。
哪吒冷笑一声:“若要你自然轮回,仅是第一世,你可知世上草木诞灵需要多久?等你二魂七魄完全归位,又要多久?”
是了,他原本就不是为了敖丙修补魂魄,不过是因他自己修行有碍,才顺手助了敖丙而已。而若是为了修行更进一步,自然越快越好。
敖丙忽然想起一事:“第三世时,你非是那块碧玉,而是那只大妖?”
“是,”哪吒道,“那块碧玉还是我送到你身边的。”
敖丙还记得那大妖被掏心而死的惨烈,他深深地看向哪吒,于他而言,轮回的分身似乎不过用过即丢的石头,可对敖丙来说,那是一世又一世真切的记忆。
敖丙不再说话。
等到那一魄归来,他才轻声问道:“这一世,那鹰惧者为何?”
哪吒道:“看也知道了,那鹰既不惧熬,也不惧打,之前温驯不过禽鸟趋利避害的本能,它真切所惧者,乃为飞。”
“我知道了,”敖丙说,“只是听闻你借莲花重生,无魂无魄,如今看来,却好似洞悉七情。”
哪吒对他一笑:“随你如何猜测。”
竟是打定主意要刻意隐瞒了。
“还有一事。”敖丙说。
哪吒问道:“怎么?”
“如今修得魂魄有五,我想将它们同主魂一起温养,”敖丙说,“若是只放一魂下凡去,可会耽搁道友修行?”
哪吒见他眼中试探之意,哼笑一声:“这等小事,随你之意。不过,仅是四魄在身,你便生出些小心思,不知来日你七情俱全,又是何种模样?”
说罢故作遗憾地摇摇头:“我倒觉得你之前模样可爱些。”
敖丙自然不会将此话当真,得了回答,便迅速捏了个分身,略一思考,择了爽灵一魂放入其中,扔入了轮回道去。
哪吒见他如此动作,果然并不在意。
敖丙原以为这一世仅有一魂,说不定能托生成个愚钝之物,哪想镜中所现,竟是成了一尾墨鲤。
哪吒倒是知晓他的心思,说道:“你还不明哩,你失去的那二魂七魄,修的不仅是你是魂魄,同时也是还复你的龙身。你这九世轮回,和你龙身所像之物,轻易离不得关系。”
敖丙却是真不知晓,仔细想来,还真是如此。
那墨鲤日日于池中游弋,好不自在,池中种了大片的莲花,等待秋天来时,花瓣凋零,墨鲤欢欢喜喜地将花瓣顶在水中沉浮,吐着泡泡玩闹。
敖丙在镜外冷眼看着,问道:“你是那荷花?”
哪吒道:“做什么这般在意?行了,告诉你罢,这一世我托生成人了。”
敖丙见他不似说谎,便缓了神色,这一世是为了识爱,既非同族,想来那墨鲤喜爱荷花可能应是远大于爱上一个人,那哪吒分身再要插手刻意殒命什么的,应当也能避免了。
正想着,镜中又是一年夏,院落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书生模样的凡人领着一名书童走了进去。
看见那池中荷花,书生眼睛一亮,踱步至水边,摇头晃脑地吟诵了一首诗。
敖丙看着那荷花底下偷偷藏着的墨鲤,正吐着泡泡满眼好奇地望着那书生,蓦地想起来前几世轮回时,仿佛曾听闻过人妖相恋的传闻。
仔细回想起来,传闻的主角,似乎,大概,都是些书生。
敖丙手一抖,险险将那云镜打散。
一旁哪吒见他神色不对,凑近了些问道:“咦?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黑?”
敖丙恍惚着转过身来:“道友,若是七魄缺得一魄,应当也是不妨事吧?”他喃喃道,“我不想要这一魄了。”
哪吒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又望了望镜中,蓦地,露出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