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与她形影不离的郑静姝,此时并没有陪在她身边。自从燕国宫变后,她协助郑氏主母齐倚弦夺了郑氏一族的权柄,而郑氏继承人郑瑄和默许后,郑静姝便也跟着忙了起来,她划分了一部分郑氏的资产,在燕国的一些城池里建起了扶幼局和济慈院,让幼有所长,老有所养,于是来书院的时间便日渐变少。
曾烈则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活跃在应天书院每一个角落,他现在最看不顺眼的是教弈之一道的邱夫子,搭个草庐铺张草席,硕大的草帽往头上一盖,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忙成狗的时候见到他这副悠闲模样,很难不肝气上涌。
于是笑眯眯如同弥勒佛的孙夫子,便常常能遇到某人来蹭饭,一通苦水倒完后,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听完了这次讲课,祝凌在应天书院里转了转,见到了一些昔日同窗,有人仍旧在书院里深造,有人却已背上行囊散向四方。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选择,时光向前,从不停留。
离开永宁城后,她又去了云衢,云衢曾历两度宫变,又经战火,如今几乎已找不到痕迹。
金乌西坠,散职的官员三三两两从宫门里出来,身着女子官服的王宴如夹在在其中,分外显眼。祝凌看到燕溪知拨开人群走到王宴如身边,说散值之后有场聚会。于是他们一边说笑,一边向约定好的地点走。许多年轻脸庞聚在一起,共庆眼下来之不易的局面。
窗边,燕轻歌已有些微醺,但她的眼睛却很亮,笃定的神色在她眼中蔓延:“日后定有更多的女子站在朝堂上,与男子共同执掌江山。”
“这一日不会太远……”她旁边的郑清漪轻声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她盯着燕轻歌的侧脸,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上了那个久违的称呼———“姐姐”。
她竟然……有两个姐姐。
她们的轻声对话没有引起周边人的注意,或者说,她们所说的内容本就是既定的事实。
大家都很高兴,不少人喝得微醺。
今日反常滴酒不沾的燕溪知在试图用自己的手段悄悄替换掉王宴如杯中的酒,却被王宴如伸手推开。
“溪知。”她的眉眼弯了起来,褪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疏离,“今天,我很高兴。”
燕溪知有些犹豫:“可你的身体———”
“让她喝吧。”旁边忽然有道女声打断了他的话,“几杯薄酒,不碍事。”
燕溪知循声望去,打断他说话的人是他们去岁结识的好友,在天下还未彻底乱起来之前,他们与这人有过一段赠钱之缘,后天下大定,他们阴差阳错成了好友,才知最初相见时做男装打扮的人,竟同宴如一样女扮男装。
她自称鬼卿,为蓬莱子弟,或许是天定的缘分,他们三人成了极好的朋友,鬼卿对他们俩,有时比他们自己都要了解。
“咚———”
燕轻歌手中的酒杯忽然掉到了地上。
“轻歌!”坐在她另一边的郑瑄和紧张地问,“有没有哪里伤到?”
燕轻歌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取了新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然后向窗外遥举,一饮而尽。
“刚刚看到一个故人。”她眨了眨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睫,笑道,“见他如今很好,我便安心了。”
*
祝凌在燕国的最后一站是昌黎郡。
昔年被鼠疫扫荡的郡县,如今终于恢复了些许元气,街边空荡荡的铺子开了起来,官道上也有牛车驴车,行人来来往往,再不见往日的死寂沉闷。
苍县、御城县、安邑县、长康县……十多个县城渐渐恢复了生机与活力,城里是热闹的集市,城外是绿油油的农田。
抚宁县里,有三座雕像,一座属于尽心竭力救治灾民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县令范元铎,一座属于亲力亲为力挽狂澜的蓬莱璇霄,最后一座,则是忧国忧民却不幸身死的使君乌子虚。
这三座雕像立在抚宁县的中心,经过的人往往会向三座雕像行礼,感谢他们在那样困难的时刻,也没有放弃县中百姓的性命。
在雕像的不远处有几间屋舍,是县里孩子们读书的地方,往常这样的地方只有男子,如今却多了女孩的声音。
抚宁县新上任的县令是应天书院的学子赵惊鸿,在赵氏冤案平反后,他没有留在云衢,而是自请赴任昌黎郡,欲治理被天灾兵祸重创后的城池。
从最初上任时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信手拈来,曾经在应天书院有些书呆不通世事的人,如今也能做好一方父母官。
听着朗朗的书声,隔着支开的窗户,祝凌看到了那个曾经托璇霄赠辟邪珠给乌子虚的女孩,祝凌回赠的那根穿着红绳的辟邪珠正好端端地系在她腕间,她盯着最前方教书的夫子,曾经的怯生生全然不见,看样子分别后,过得顺遂平安。
在整理行囊去往韩国前,她看到县城告示牌上贴了新布告,说是以宋司徒为首,三公联合颁布了与女子有关的新政令,由嘉懿(小燕王上位后改的新封号)公主督促实行,让各地官学无论大小均不得拒绝招收女子,女子同男子一样读书习字,参与科举,然后走入朝堂,造福百姓。
布告出来后议论纷纷,有觉得好的,也有觉得坏的。
改变总是伴随着争议,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从燕国离开,祝凌到了韩国。
滳洛城巡逻的士卒少了不少,那种实时备战的紧绷气氛如今已寻不到踪迹,生活的气息渐渐取代边关的粗犷,家家户户脸上多了笑容。
小孩子手里拿着笔直的树枝在街道或者树荫下三两成群,有的扮演大将军,攻城掠地,有的扮演反抗的敌军,兵败如山倒……
一声声稚嫩的呼喝远远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