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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一抹缘结(第1页)

乔影这样信誓旦旦想着的时候,郁危正坐在浴|桶里,闭目仰头,被他那理应去沐|浴的师尊拢着一头黑发,拢在手心里一点点浇水打湿。

——因为抱明如晦的时候身上沾上了血,所以不得不被塞进了浴|桶里洗干净。郁危硬|邦|邦地想,早知道就不抱了,他最讨厌水。

为了防止滑进去,他两只手死死扒着桶沿,腕|骨都用力得有些突出,像是怕被刚没过|胸|口的水淹死一样,眼睛和嘴唇都闭得死紧,乌黑睫毛随着眼珠的|滚动而|颤|个不停。

下一秒,温热的指腹按了按他眉心,明如晦闲闲道:“别皱眉。”

郁危猛地睁开眼,黑曜石一样的眼瞳被水汽蒸得发亮,睫毛湿成一簇簇,上面还有水珠滚动。他面无表情地仰头盯了对方片刻,记仇似的,下一秒,不爽地甩了明如晦一身水。

后者没躲闪,被淋了个正着。晶莹的水珠顺着眉眼滴进浅色的眼瞳里,像春日波光粼粼的湖水漾开一圈涟漪,他浇水的动作随之停顿了须臾,才继续,顺势揉了揉郁危的耳垂,提醒道:“别掐了,浴桶都要被你杀掉了。”

郁危凶巴巴扒在桶沿的手指杀得更用力了。

他现在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因为自己明明恢复了死前的记忆却瞒着不说,试图就此掩过,所以才无情把他泡在水里,就是为了等会儿对他严刑逼供。

温暖的水流顺着发丝一股股缓慢流淌到脖颈和背后,很痒,也是很异样的触感,郁危轻轻眯起眼,彻底坐不住了。

他盯着面前热气氤氲的水,干巴巴地开口:“你是不是生气了?”

竹舀里的水浇到他头顶,慢条斯理浇花一样。身后的人语气如常,十分自然地问:“什么?”

听上去仿佛无事发生,郁危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抹完皂角冲水的时候他半睁着眼,湿淋淋地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试探一下对方:“你在魇里面……你都看到什么了?”

明如晦垂眸看见他转过身,脸上满是斑驳晶莹的水迹,又抬着头有些较真地望着自己。

“不太记得了。”他轻而缓地开口,“只记得有只脏兮兮的小流浪猫,没钱买吃的,所以经常挨饿。”

“流浪猫”湿答答地跪|坐在桶里,发梢滴着水,绷着脸和他对视。

于是明如晦给了他一个机会,不紧不慢问:“还有别的吗?”

郁危偏开脸,果断撒谎:“没了。”

嘭!机会没了。

明如晦静了静,随即抬手在他后|腰|以下的位置毫不留情地拍了一巴掌,隔着水也能听见“啪”的一声闷响。被这样一下毫无预兆地打了屁股,郁危应激一般浑身一抖,陡然扭过头来,似乎难以置信似的,整只鬼都有些僵。

不等他反应过来,明如晦温声道:“又说谎。”

郁危手指紧了又松,咬牙道:“你说不记得的。”

“不记得。”明如晦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平淡道,“就这些,没有看到谁淋雨发烧,也没有看到谁受了伤不好好包扎,更没有看到谁剜自己的神相。”

郁危:“……”

那就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哑口无言,下一秒,埋在他发间的手指动了动,随意地拨了下他的头发。明如晦温沉的嗓音伴着水流声响起来:“跟我说说,还有什么是已经记起来了,却还要瞒着我的?”

郁危抬头,硬邦邦地跟他对视,张了张口:“没有了。”

在鬼门阵时,他被藤蔓刺穿手腕脚踝,牢牢束缚于阵法之中,被迫回溯起那些事情的时候,灵丝相通,对方从那时起,就已经全部知道了——知道他是如何丢了命,如何化成鬼,如何失去了记忆。

所以他才会在意识朦胧时感觉到落到脸上的一滴泪,所以那不是错觉。

但是他没想到对方会因此而陷入魇中。那个魇太过真实,太过庞大,甚至将整个轮回司都牵扯了进去——但他却被结界严严实实阻隔在外,因为明如晦不想他进去。

直到那几道天谴削弱了对方的神力,削减了结界,他才得以冲破阻碍闯进去。

大概能料到对方会动怒——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郁危低下头,闭了闭眼,问:“那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要生我的气吗。”

“重来一次,”他平静地道,“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我才不信什么世道轮回,旧神作古,什么注定什么无解。我就要你活着。生神要是没了,这人间也要完了,也没必要不人不鬼地留着,所有人都下地狱好了。”

他神情一片冰封霜雪般的冷淡,还带着些占有欲强的阴郁。明如晦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本来就不算多么生气,如今就只剩下了心疼,没怎么用力地捏了下他的耳垂,似乎叹了口气,说:“从哪里学的,这么无法无天。”

郁危眉心蹙着,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你。”

“邪炁缠身时,你要我杀了你。”他说,“是因为你早就觉得自己会死,也没打算活下来。”

“很久之前你就觉得这世间已经无趣、枯燥,了无所念,但是后来却意外遇到了楼涣,又意外把我领上了山。其他人的归宿你都有安排,但是独独没有想好要拿我怎么办,所以才暂时压下了这种念头。”

“直到你把我养大,你觉得我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所以你又要走,是不是。”

其实心里早就有过答案了。但每每望向对方心口那一抹微弱的炁,看到他亲眼目睹自己被世人取缔,神情依旧如常、一如往日温和时,感受到清晰心跳缠绕上手指、抵在指尖,下一秒却变得模糊遥远时,郁危还是会本能地浑身发冷,想要挣扎着抓住对方的手。

于是他抓握住明如晦的手臂,晃了晃,五指指节都有些泛白,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是不是?”

明如晦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被他紧紧拽在手心,仿佛能透过灵丝感受到他浓重的不安,怔了一秒。

他的确对这尘世兴味索然,了无牵挂,也知道世间无数,筹谋计划,妄图顶替取代他。他只是不曾理会,散漫将这些人的动作看在眼里。

旧神作古,会有新神飞升。他独自一人在世间太久,已经没有什么要记住的人,也没有什么还记得他的人了。

理应走的。明如晦难得漫无目的地想,他本来是打算走的。

可是后来,他有了牵挂,叫做郁危。仿佛是这段枯燥无味的漫长岁月唯一的一抹缘结,一丝缘线,把他牢牢地牵住了,从此,有了留下的理由。

他垂下眸,撞进郁危被蒸出濛濛一层水汽也不肯闭上的黑色眼睛里,轻笑了一声,捏了捏他的脸颊。

“有个人不惜用自己的命也要换我的命,我怎么敢辜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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