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月观的天色已经蒙蒙亮,经受了整整一夜的打击,陆玄一郑重其事地将最后一件家底端端正正地摆到了桌上,面色煞白、气若游丝地开口:“这是最后一件,谢兄,总不会还是假的吧?”
“……”
谢无相回过神,有些心不在焉地把那枚“传闻中昆仑山主戴过的发簪”接了过来,握在手里把玩片刻,顿了顿,说:“真的。”
陆玄一的眸光从灰败骤然变得明亮,面色红润神采飞扬道:“真的?!”
“嗯,”谢无相指腹摩挲过玉质簪子上的裂痕,“但没什么用。”
因为被某个小孩不小心摔断过,最后就沦为了给花松土的工具,后来兴许是被椿拿去捣鼓园子里的萝卜了——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就到了陆玄一手里。
陆玄一目光火热地看着那枚玉簪,看样子恨不得把它供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喃喃道:“是真的,仙君戴过的簪子……”
当——
话音未落,悠长钟声自远处彻然响起,巨大的空响透过墙体地面,隐隐震颤而来,陆玄一眼尖地看见桌上的茶水也在微微晃动。
前所未有的异象下,他浑身一震,吃惊道:“后山的钟声响了?”
不等说完,第二道钟声再度空灵磅礴地长长鸣起,与此同时,陆玄一眼睁睁地看着晶莹剔透的玉簪擦着自己的手而过,飞快地滑落坠地——
一阵清脆而刺耳的碎裂声响,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那枚真的不能更真的玉簪已经粉身碎骨地躺在了地上。
“……”
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谢无相蹙着眉,手指绷得很紧,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因为用力,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可没有抓住。
他面色变得有些冷淡,忽而一言不发地站起身,长腿迈过地上的玉屑碎片,径直跨到门前。将要出门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看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陆玄一,说:“不好意思,会赔你一个。”
陆玄一被他起身时晃动的衣袖刮了一脸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心已经凉透了。他顾不上别的,憋着一股气穷追不舍,气急败坏地大喊道:“你拿什么赔我!这是昆仑山主的真品——”
还没来得及夺门而出,他就被守在门外的楼家弟子堵了回来,对方神情严肃,仿佛一堵铜墙铁壁,把他拦了个严严实实:“陆公子,后山钟声响了,请立刻回屋!”
陆玄一长眉一皱,他心情本就不好,此刻脸色便沉了下来,指了指已经追不上的谢无相,咬牙道:“你怎么不管他!”
对方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而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有些困惑,反应过后立刻要上前阻拦,却见眼前金光一晃,破空声疾响,转瞬间,六道黄轮符纸金光流转,围成一圈,将谢无相牢牢困在了其中。
见状,匆忙赶来的楼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收回手:“谢公子,冒犯。”
谢无相站在符阵中央,看不出情绪地抬头,朝他望过来。
“饮月观坐落山中大阵,百年以来,一直镇守山中灾厄,因而以钟声作为警示。”楼忌拧着眉,肃然道,“若钟响三声,则阵势微。为防灾厄重现,阵法会即刻将后山所有生灵绞杀。”
他看了看原地待命的几个楼家弟子,示意他们将客人领回去:“随意走动会有危险,两位还是回屋里,等明日家主回来了再说……”
谢无相淡声打断他道:“等不了。”
楼忌话音一滞,眼睁睁看着他抬起手,轻飘飘地拨开了挡在身前的符纸。他的动作很快,无论是陆玄一,还是楼忌,都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发生的,只看见流转的金光一瞬间黯淡下去,霎那被剥夺了灵气。楼家用于禁锢的符阵如同纸糊一样,被人轻而易举地破开,掉到地上。
谢无相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他少见地失了耐心,不冷不热抬脚踩过了地上早已失效的符纸,言简意赅地开口:“我现在就去后山,将阵法停下来。”
——见过不守规矩的,没见过不守规矩到要对旁人家中的阵法出手的。
楼忌也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沉不住气地道:“家主立下的规矩,后山无人可进,谢公子,你是要和整个楼家作对吗?!”
不用他着急,陆玄一已经“哎”了一声,更急道:“那是封山大阵,怎么可能是你我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似乎不想再多费口舌解释,谢无相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庭院那轮圆月之下,在皎洁月辉下停下来。见他似乎漫无目的的样子,楼忌立刻抓紧机会喊道:“你是进不去后山的!”
“后山从不显世,数百年来,只有家主知道位置和进去的办法,”他咬咬牙说,“你是找不到入口的!”
月色倾泻,银辉洒落,为谢无相的一头长发轻轻披上了一袭柔和而朦胧的银白光晕。他面上没有情绪地看着头顶的月光,半晌,终于朝楼忌看来一眼:“是吗。”
下一秒,无形的月光仿佛有了灵性,丝丝缕缕,轻纱一般,缠绕上他的手指。谢无相垂眸将它拢住,轻声念了一句什么。
刹那间,他手中银白的光辉大亮,照彻夜空。
一座幽邃漆黑的山峦悄无声息从黑暗之中浮现,其轮廓清晰可辨,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庞大的结界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住整座山巅,上面晦涩的符文泛起隐隐的红色。
楼忌僵在原地,呼吸不畅地开口:“这是……”
谢无相道:“后山。”
他抬手,在结界上轻描淡写地一拉,霍然划开了一道一人高的口子,随后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楼家人还呆若木鸡的在原地没反应,唯有陆玄一还惦记着他那枚被摔碎的玉簪,生怕谢无相出什么事,咬了咬牙,紧跟着一头钻了进去。
结界在身后愈合,连同楼忌的大喊,一起被挡在了外面。只是刚刚迈进来,刺骨的风便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无穷无尽地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