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月底。
他本该毒发的日子。
为什么会这么巧?他混乱地想。为什么刚好是今天?
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解了毒,为什么楼涣逼他喝下的恶神血在他的身体里失去了作用,为什么明如晦会在今日毒发,为什么封山结界会一霎虚弱到能被他破开。
为什么。
郁危怔在原地。
他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看着明如晦的眉眼,想要探寻哪怕一星半点的端倪。然而对方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仿佛感受不到噬心蚀骨的痛苦,甚至于还有余力去拿一旁空了的茶壶,只是动作放缓了不少。
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小纸片灵活地跳到了他的衣摆上,藏在了那里。紧接着,明如晦推开门,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去。
总算逃了出来,郁危看着廊外的飞雪,默默地松开了一个角。小纸片晃了晃,眼看就要掉下来。
下一秒,他又粘了回去,抿着唇紧紧扒住了摇晃的衣摆。
搞清楚再走好了。他也不想欠明如晦什么。
郁危镇定地打定了主意,跟着对方左拐右拐,到了后院的泉池。碧水绕石,水汽蒸腾而上,与周围清冷空气交织,形成一层氤氲薄雾。
郁危见势不好,提前跳了下来,就地一跃,滚到了石头后面藏起来。
小纸片蹲坐在被水流泡得暖洋洋的大石头上,捂着“耳朵”,不去听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响动停了下来,变成了轻微的咳嗽。
郁危坐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借着大石头的遮挡,克制地向温泉中望了一眼。
水面上蒸腾着一片细腻的雾气,如同轻纱般缓缓舞动,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在一片柔和而神秘的氛围中。视线所及之处,都变得模糊而朦胧。
在这朦胧之中,明如晦侧对着他,静静地坐在温泉池里。打湿的乌发随意披散,没有了衣物的遮挡,裸露的肩背在温水的滋润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展开的肩线宽阔而有力,线条流畅,到腰身处收紧,没有丝毫赘余。晶莹水珠顺着起伏的肩胛和背部线条,极为缓慢地蜿蜒滚落,一颗滴进水里,激起一片细腻的波纹,还有一颗,悄然滑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郁危眼睫一颤,又猛地用力扭回头,小纸片喀拉一声,险些扭成两半。
他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地趴了一会儿,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再度睁开眼,忍住耳畔聒噪的心跳,强作冷静地看过去。
隔着薄薄的雾气,他看不清明如晦的脸上的神情,听见那几声轻咳,也是疲惫、冷怠,没有温度。郁危没法确定他现在的状态如何,飘忽不定的视线在他脸上乱转了一会儿,然后僵硬地、游离地往下移去。
凹陷的锁骨下,他看见了一道伤疤。
那道伤疤很深,横亘在心口处,已经淡得快要看不出痕迹。
看见它的一瞬间,郁危的眼瞳急剧地收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攥紧。有什么东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几乎痛心彻骨。
那是他心口消失的伤疤。周周转转,出现在了明如晦的胸膛上,无人开口,因此也无人知晓。
所以不是他幸运地摆脱了毒发的折磨,奇迹般地死而复生,而是有人不舍得他受伤,于是瞒着他将伤势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小纸片呼吸微弱、动也不动地僵了很久,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灵气。直到一阵水声哗啦,明如晦微微转过身,水珠沿着胸膛滑落,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颗颗耀眼夺目。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小纸片上,眉眼间有浅淡的倦意,突然开口:“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所以之前都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郁危脑中还混乱着,闻声也只是站了起来,下一刻,目光又忍不住落到他心口的疤痕上。
明如晦侧了侧身,于是他的视线就被挡住了。说不了话的小纸片呆呆的,抬起脸来,直怔地望向眼前人的脸。
“想说什么,”明如晦垂着头,眸光低落时,总让人有种错觉,就好像弥足温柔,“我听着。”
小纸片静了静,随即动了。
它慢吞吞地,在石头上写起来。
——你受伤了。
明如晦安静地看着。它还在写:
——郁危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
最后一句话它写了两遍,明如晦冷淡地看着,始终没有开口。他眼眸顺着字迹缓慢地向下滑去,小纸片正好写下最后一句话。
——你讨厌郁危,是吗?
风停了。
明如晦的面容沉静如水,看不清情绪。
过了很久,他一言不发地抬起手,平淡地拂过了石面,掌心还残留着温泉水的湿润,将字迹抹去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什么也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说】
之前看评论区有个饱饱猜对了,师尊现在确实没有自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