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温聿疼得掉眼泪。好像不止是身体上的疼痛,心里也疼。他像是一个赌徒,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资产,他全身都细胞都在为这个决定叫嚣。
顾忌明亲他的眼睛,亲他的耳垂,亲他的鼻尖,把他的眼泪全都亲掉,他什麽都不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温聿,我爱你。」
末了,温聿也记不得自己是怎麽睡过去的了,哭得,也可能是累得。
迷迷糊糊之中,他最後一次感受到顾忌明的拥抱。顾忌明把他抱进了浴缸里,水有点烫,温聿还闭着眼睛,含糊地给他抱怨:「烫。」
顾忌明说了什麽他没听见,只记得顾忌明接了个电话就匆忙离开了。
一直到水变凉,温聿醒来,顾忌明都没有再出现。
不过手机上有顾忌明发来的消息:【喷泉见。我有事跟你说。】
於是温聿简单收拾了自己一下,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喷泉那里。
顾忌明并不在。
可能是不相信自己走了妈妈的老路,也可能是不相信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的人和温建国一样,更或者,他不相信,也不甘愿自己再一次被毫无理由地丢弃。
温聿等了顾忌明三天。
他还记得,天连绵下了三天的小雨。
最後,他只等来顾忌明一条简讯:【算了,温聿,我们分手吧。】
温聿看看手里的简讯,又看看面前的喷泉,半晌,他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重新丢回了喷泉里。
他连泪都没有掉一颗。
戒指穿过如网一般的小雨,「噗通」一声落在了喷泉里。喷泉荡起圈圈层层的涟漪,分不清是戒指弄得丶喷泉弄得还是雨水弄得。
温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温聿在车里坐了很久,他看着车外。
现在想想顾忌明没有来赴约,大概率就是失忆了。好像这个理由是说得通的,可是失忆了,顾忌明又怎麽给自己发的分手简讯呢?
这事对於十年前的温聿而言就像是在他身上留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不流血了,也缝好了,但疤依然在。
温聿并没有深究原因的打算,毕竟只有破镜重圆的人才需要寻找原因。温聿已经不是十年前对感情一窍不通的高中生,他看得出来失忆的顾忌明再次爱上了自己,但他并没有和顾忌明再续前缘的打算。旧伤不疼了,不代表没有了。它依然裸露在那里,无声地告诉温聿之前发生过什麽。所以他不会再接受顾忌明。不是过去的痛苦丶误会和隐情不重要了,而是顾忌明不重要了。
温聿深呼吸了一下,正准备下车,忽然来了电话。
「温建国死了。」
第35章当年顾忌明没有来赴约的原因是——
电话是闫老师打来的。
温建国喝酒,突发脑溢血,一个人在家里晕倒,没有人知道,就这麽死了。
尸体是好几天後,邻居觉得味道很大,报了物业来查看,才发现的。
温聿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温建国的消息了,他自此来A大上了学就一直在A市待着了,偶尔回老家也是过去办点事,然後看一眼闫老师。
听见这个消息,温聿沉默了很久。他也说不清楚是什麽心情,只觉得一瞬间爱与恨都归为了尘土,这个给了他二分之一生命,却成了他夜夜噩梦的男人,终於死了。
闫老师说,温建国给你留了点东西,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来看看。
许久,温聿点了下头:「那我现在开车过去,明天一早就到。」
温聿虽然和温建国不联系了,但是法律上他俩还有亲属关系。他还没来得及去找闫老师,公安那边先给他打了电话。
要去进行尸体认领。
温聿说:「火化吧。」
所以等到温聿回到老家,再见到温建国时,其实就是个不过几斤重的骨灰盒。
说重,好像也没那麽重。说轻,但也挺重的。
一人一盒面面相觑,无声对视。
温聿把他放在了旧家里,旧家没了温建国抽菸酗酒的味道,多了些萦绕不去的尸臭味。温聿闻见,一夜未进食的胃便隐约泛呕。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个旧家了。
这屋子朝向不好,背光,不开灯的话从白天到黑夜都是黑的。李岚娟之前在的时候,她会开灯,李岚娟离开後,温建国就骂骂咧咧地不肯开灯了。
大概就是嫌开灯费电钱。
小时候温聿会跑到隔壁闫老师家里做作业,长大了他有能力和温建国对抗後,他想开灯,温建国就管不着了。
菸酒如同深埋体内的寄生虫一点一点将他的健康吞噬殆尽,温聿考上大学前,他已经形容枯槁。
打温聿有记忆起,家里都是弥漫的烟味,还有酒味,温聿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所以後来遇到心烦的事情他都会点一支烟,他不抽菸,只是想闻一下烟味。那会让他有一瞬间,他好像又置身那种孤立无援的软弱地位,无声地提醒他,不要心软。
温聿随手将温建国的骨灰盒扔在桌子上,他四下扫了眼这屋,还是一如既往的黑。
温聿最後一次见这屋是在考上大学後。
出来录取通知书那天,温聿收拾了一下行李,温建国坐着客厅的沙发上喝得不省人事。
明亮的阳光在这四方小屋里被削弱得只剩一层薄薄的昏暗,只有窗户开着的地方泄露出来一长条明媚,照在温聿的後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