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她?”公爵精准地用了女性代词,兔头店长毫不怀疑他已经推算到对方正是让艾利卡有点头疼的少女。
“……大概吧。”查理低声说。
如果有人从懂事起就一直在你耳边说,有那么一群职业杀手,一旦有机会就很有可能毫不留情地把你撕成碎片的话,任谁都会有心理阴影的。
德维特其实不太理解查理的恐惧,在他看来,兔头虽然活得荒腔走板,乱七八糟,但他并不是一个软弱无力的人——正相反,他手里掌握着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攒不到的眼界和生存技巧,这并不比纯粹的武力弱势多少。
偏偏正是在这一点上,他极其矛盾地既自满又自卑。
“和莱恩相比,你谈起艾莲娜的表情简直像在说一个隔壁邻居。”公爵终于收回视线:“伸出手来。”
兔头店长:“??”
要干嘛?
见他没有动弹,德维特又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伸出手来——有什么好怕的?”
查理不确定他这句话是说的是害怕莱恩家还是别的什么,不过还是依言伸过右手,手心朝上。
他直觉觉得公爵是想给他点儿什么东西,也许是茴香糖或者薄荷糖?
总不至于是因为他坦承吐露恐惧而要打他手心。
他的手指修长平滑,连掌纹都很少,因为前伸的动作露出一节手腕上青蓝色血管蜿蜒,像冬天藏在雪堆下的松枝。
公爵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想过兔头的原本面目是什么了。
还在潘尼格拉那会儿,他也曾经暗自好奇揣测过这个男人究竟长什么样子,是英俊还是丑陋,为什么情愿顶着个异于常人的兔子脑袋生活,毫无一丝排斥感,但随着时间推移习惯了之后,就很少再想起这件事了,只会在很偶然的时候会在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例如如果变回原状,他那些诸如抖耳朵或者竖毛的可笑小动作会如何消化,或者若是天生严肃的长相跟偶尔会略微轻佻的表情是否很难相容。
就像现在。
他垂眼看着面前的手腕,会突然想到兔头脖子以下的部分其实都相当优越,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主人的脸应该不会难看。
兔头店长莫名其妙地看着公爵发呆,这不是他的错觉,这一位最近说话说着说着就走神的次数实在有点多。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看到对方没有回神,才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公爵这才伸出手,拿过礼盒里的那支羽毛笔。
其实现在的下层阶级已经很少使用不能耐久的羽毛笔了,玻璃和金属笔尖更能承受长期摩擦,也更能在笔杆上做诸如雕花或镂空之类的花样造型,而下层阶级根本不会接触到书写和阅读这种奢侈的活动,因此大部分羽毛笔比起书写收藏价值还要更高一些。
德维特自己也不习惯用羽毛笔,因为不喜欢太过华丽浮夸的羽毛,那会让他联想到充满香粉和咯咯尖笑的宫廷舞会。
兔头买的这支笔并没有常见的大羽毛,暗色的羽毛被修剪成锋利的形状,看起来像鹰隼类,笔尖也很锋利。
因此当他抬笔在查理的手心落下一笔的时候,对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点儿,随即被他用手腕摁住了。
查理看着公爵低头在自己手心写下第一个字母D,两人的腕关节因为书写的动作叠在一起,只要放缓呼吸,就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频率。
德维特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黑色的墨迹在手心形成一道墨线,看起来像一道夸张且奇异的掌纹。
“这是给桐木街22号的报酬。”公爵的睫毛被昏暗的室内光线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阴影:“勒梅那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
他抬手收笔,抬眼看向查理,平静地说:“你毋需担心狮群的利爪。”
“天完全黑了!大人……”希洛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拱进起居室,看到公爵和查理都转头看向他,后知后觉地停住脚步。
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古怪的气氛让兴奋过头的希洛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公爵大人刚才在议事吗?是不是被自己打断了?
可是除了集体会议,公爵通常不会在起居室这样的地方谈论要事啊。
理智上他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错事,但莫名其妙的尴尬感却让他的脚趾有些不自在。
还是兔头店长缓解了他的窘境:“要放焰火了吗?”
希洛眨巴眼睛:“啊,是的!连佣兵们都在楼下看,海斯廷说在三楼露台准备了椅子和饮料,请公爵上去……”
“他们已经开始了。”公爵坐在长桌旁的椅子上,撑头看着窗外——这时候天其实还没黑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颗红色烟火就已经陡然划过窗玻璃,随后嘭地一声炸开,像下了一场转瞬即逝的金箔雨,照亮了房间里所有人的侧脸。
德维特看着跟随红色烟火接二连三在夜空中爆开的绚丽焰火:“我不上去了,你们下去玩吧。”
你郁颜们?
希洛觉得有点儿微妙,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微妙,转头看到一旁的兔头店长用左手拿起帽架上的礼帽,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查理先生也到楼下去吗?”
“是啊。”查理揽过红发少年的肩膀:“走吧。最后一夜当然要好好狂欢——毕竟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又要出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22号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