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年龄来说,黛西夫人确实很符合条件。”兔头店长似乎刚起床就累了,少见地没有讲究风度,把头伏到桌面上,声音有些沉闷:“小巴尔达……哥伦布出事以后,整个村庄都受到了牵连。记得吗?哥伦布的父亲受了伤无法干活,如果受到魔女的迁怒不得不迁徙,那样的困苦家庭是无法承担举家出行的损耗的。受伤的父亲情况恶化得不到救治首先死去,紧接着带着小女儿的母亲不得不透支自己的劳力抚养女儿,又很快被生活拖垮,小女儿最后也成为了孤儿,被人当做牲畜一样到处贩卖。最后一次就到了那个魔法师,或者说魔女手上。如果父母去世前巴尔达已经懂事,那她很有可能记得,或者从父母口中听过自己遭遇不幸的可怜兄弟,也听过造成她家庭垮塌的罪魁祸首就是魔女,她必然会因此痛恨魔女,在城堡里遭受的虐待也使她的仇恨加深。当主人魔力失控的时候,她抓住了机会,一边利用前任主人留下的魔法试图弥补自己多年受的苦,一边保留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把她关在不见天日的书房里遭受长久折磨,大概……她是把这当做一场漫长的复仇。”
“可是,我是说,哥伦布很多年没有回到多伦了不是吗?”尤金红着眼睛说:“他怎么就认定了那是他妹妹?”
这个问题连兔头店长都难以回答。
小锡兵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千疮百孔,有时候连妹妹的名字巴尔达都不记得。
假设黛西夫人真的就是小巴尔达,那她临死前站在书房里,头发散乱,皮肤松弛,眼神狂热的样子,也肯定和当年喜欢花朵的小女孩儿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任何凭据,但哥伦布就是一眼认出了她。
小锡兵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但他并没有试图把黛西夫人拉出火场,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大家都说小锡兵头脑太过简单,但查理觉得在那一刻,哥伦布思考的东西比谁都要多。
他一定是清楚地认为城堡里大火熊熊燃烧的书房就是他和巴尔达的旅程终点,才会坚定地做出了这种选择。
没有人开口回答尤金的问题,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这样的气氛有些沉闷,查理推开自己的盘子,决定要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因为人口增加,财大气粗的公爵阁下把整个旅馆都包了下来,他们可以自由使用整栋旅馆。
查理走到最顶层,找了个最大的阳台,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看楼下大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
刚进入多伦大陆的时候,他好像也曾经这样和哥伦布一边在阳台上看着陌生的街景和人群一边闲聊……他们聊了什么来着?啊,对了,一定聊到过小巴尔达,哥伦布很喜欢聊这个。
查理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他伸手在裤袋里漫无目的地摸索了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口袋里有洞?”
兔头店长停住动作转头看,年轻公爵靠在阳台落地窗边,手里一上一下地抛接个小东西,见他回头,扬手抛给了他。
兔头店长抬手接住一看,发现是个很精致的纯银圆盒,盒面嵌着一颗很大的蓝色宝石,看起来像个珠宝盒,但造型未免太过俭朴了些——他单手弹开搭扣,发现里面装着的不是珠宝,而是上好的烟丝。
他点起烟斗,惬意地吸了一口。
德维特也走到阳台上,但没有太靠近栏杆。
他对自己的精灵传言至今耿耿于怀,已经敏感到了有哪个陌生人胆敢多看他几眼,他都立刻疑神疑鬼想要暴揍对方一顿的地步。
“看在烟丝的份儿上,”兔头店长笑着说:“公爵大人想问什么?”
公爵罕见地迟疑了一下:“希弗士认为最好暂时不要问你任何问题。”
“那您为什么还是问了呢?在餐桌旁。”查理又吸了一口烟。
“你希望不问吗?”德维特反问。
在潘尼格拉他是地位尊崇的公爵,除了帝国皇帝,他几乎不需要在开口前考虑自己的问题是否妥当这件事。
他们一行人回来后查理径直睡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急切想知道当时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认为这个时候不应该向店长询问任何问题。
只有公爵毫无凭据地认为,兔头并不像大家想的那么排斥回答问题,所以他开口问了。
这下连他的骑士长都觉得这个举动不太妥当。
所以他又跑来追问了——虽然他的实际意思是:我是因为觉得你没他们想的那么想回避这件事才开口的,并不是想特意刺激你,如果我猜错了,那就跟你说一下我没那个意思。
很神奇地,兔头店长居然很神奇地领会到了他的中心思想。
在他看来,公爵能提出这个反问句,就跟说出“对不起”差不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倒是让他的心情轻松了些,当然,决不能让公爵知道自己被他逗乐了。
查理又吸了一口烟。
“没关系。”他缓声说:“哥伦布跟我说过,无论再过多少年,他都能一眼认出妹妹巴尔达,我相信他。这一次他比我更早到达了旅程的终点,作为朋友我不应该擅自替他感到遗憾。”
“至于问问题……为什么不要问?”兔头店长的视线转向阳台下的街景,轻声说道:“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如果只有我记得他,那也未免太寂寞了。现在可能大家都很难受,但我其实不希望哥伦布被当做一个——一个禁忌,我希望他能时常被提起和被怀念,那才是使他真正留下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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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店长之前用同样的办法安慰过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