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曼听他这么说,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既开心又难过的表情,但转瞬即逝,快得让阿莱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
如果他早知道萨尔曼先生在等自己,就不会磨蹭这么久了,阿莱感觉有点后悔。两人找了一家价格公道的餐馆吃晚饭,萨尔曼先生似乎饿坏了,一口气点了好几份肉馅饼和奶油圆面包。
“您看起来心情很好。”阿莱说:“我不想扫兴,可是我们大概吃不完这许多馅饼。”
萨尔曼反问他:“你喜欢肉馅饼吗?”
谁不喜欢塞满牛肉和碎洋葱、油滋滋亮汪汪的馅饼呢?阿莱很诚实地点头。
这下好了,萨尔曼先生把所有的馅饼都推到了他面前,阿莱吃不下这么多,但对方坚持要自己每一种口味都尝尝。
萨尔曼先生长相和气质都很温和,但其实也有强势的一面。拒绝不了的阿莱边吃肉馅饼边想,不过他觉得这样也不坏,只是再追加两大瓶麦芽酒就实在太过分了。
“这里的酒很烈很烈的。”阿莱低声提醒他:“我们可能喝不了这么多。”
“不用担心,这是今晚要带给我朋友的礼物。”萨尔曼说。
“您在这儿有朋友吗?”阿莱睁大眼睛。
“不是本地人,它是信使。”萨尔曼解释:“昨晚它为我送来了远方的信。”
“是好消息吗?”
“是好消息。”萨尔曼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我有一个失去联系的朋友回来了。”
“他和您一样,也是个旅行家吗?”
“不,”萨尔曼思忖了一下:“他更像是个……冒险家。”
看出阿莱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萨尔曼又追加了一大壶接骨木花茶,将自己和那个朋友相遇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阿莱听得简直入了迷,镇上也有魔法师协会的联系点,但有且只有一个常驻的初级魔法师,深居简出,从来不跟人打交道。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坏的魔法?”阿莱听到那个城堡里古怪大书和那么多变成了花的女孩子的事,感觉既震惊又难过:“我以为魔法都是好的。”
“你认为魔法都是好的吗?”萨尔曼反问他,眼睛里又带上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悲伤的情绪。
阿莱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我没有见识过魔法,只是……”
萨尔曼点点头:“魔法就是魔法,祝福和诅咒的区别在于使用它的人。”
“不过有时候也取决于被施了魔法的人。”看到阿莱的表情严肃,萨尔曼又补充道:“同样身负诅咒,对我而言是枷锁的东西,我的冒险家朋友却更乐意把它当做一种祝福,因此这份额外强加在他身上的力量并没有使他消沉或悲伤,反而让他更积极,我很欣赏他这一点。”
其实有时候萨尔曼甚至会怀疑查理的心态好到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能够打击到他的事情。
阿莱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吃惊地说:“萨尔曼先生你也被诅咒了吗?”
他慌里慌张地打量起萨尔曼,试图找到他不同寻常之处。
萨尔曼看到阿莱担忧的神情,安慰他:“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
阿莱停住动作,看向萨尔曼,表情严肃。
“对不起。”阿莱说:“但是我觉得这确实需要担心。”
萨尔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阿莱愣住了。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地回答:“刚才您说诅咒至于您是枷锁,您是个旅行家吧?带着枷锁的旅行家不就像被关进笼子的鸟儿吗?我希望您能快活一些,不要遭遇任何不好的事。”
萨尔曼看着阿莱,阿莱也看着他。
“我们只认识了三天。”萨尔曼低声说:“你对每一个刚认识的人都这么关心吗?”
阿莱又被问住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原本想谨慎思考后再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萨尔曼的灰色眼睛,他就很难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没有其他人。”阿莱说:“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刚认识的只有你,这么关心的也只有你。”
萨尔曼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两人吃完饭,他坚持让阿莱把多余的馅饼和甜点都带上,并把他送回家。
阿莱直觉他们今晚之间的交谈有点儿沉重,但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他踌躇地看着萨尔曼,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萨尔曼并没有让他为难很久,主动问:“阿莱,明天我还能去找你吗?”
阿莱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对方如何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就能主动解决他心里的烦恼。
“当然。”阿莱说。
萨尔曼朝他笑了笑,阿莱放下心来,也朝他笑了笑,这才转身往家里走。
直到阿莱的背景消失在一片低矮的房子间,萨尔曼才慢慢收起笑容,转身朝旅馆走去,边走边回想昨晚收到的信。
翡翠带来的两封信第一封来自查理本人,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跌进“门”里后的遭遇以及高调回归的喜讯,萨尔曼也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而第二封则是来自艾利卡。
艾利卡写信的风格跟她本人一样利落,她告诉萨尔曼,帝国第六公主为她引荐了大魔法师,她擅自以不记名的方式将他身上的诅咒向大魔法师寻求解惑,并得到了诅咒并非无解的答案。
“我愿意为此向你致歉。”艾利卡在信中如此写道:“但我无意向你寻求谅解,并将继续深入寻探索解除诅咒的方法。”
即使艾利卡没有说明,萨尔曼也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因此他没有立即回信,一方面是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应,另一方面则是他已经找到了阿莱。
他与阿莱在诅咒的作用下相互吸引已经成为了本能,除了第一次之外,后面的每一次相遇都是难过多于快乐,在正常的情况下这种前提是难以滋生爱恋的,更何况结局注定是死亡和悲伤。萨尔曼在漫长的查找与等待中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份执着与悸动究竟有多少是出于本心,又有多少是来自诅咒的不可抗力,可怀疑与挣扎没有意义。
他们没有选择,但艾利卡有。
萨尔曼无意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回应,不过这封来信确实像往已经燃烧殆尽的炉灰里又丢了一小根还有火星的木柴,使他无法自制地重新产生了一点希望。
这个诅咒并非无法可解。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知道这句话对萨尔曼来说意味着什么。
仙女们对他的爱情感到如此憎恨,以至于在赋予他不老不死的同时,还要让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在相遇后生命立即进入倒计时,爱情与死亡携手而至,很难说这个诅咒对谁更残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