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也有失算的时候。
现在想来,那段作为正蓝旗副都统的时光是会在十几年后仍然是会让他在想到的时候,温柔一笑。
瑶林、瑶林,宋人有诗云“晚始识其子,瑶林一枝秀”,用以比喻资质优异、品格高洁的人,而他,也的确当得起这二字。
他猜想的刻意刁难,找茬,甚至是羞辱并没有如期而至,除了在开始的时候他会看着他皱眉,却不会对他经手的事情鸡蛋里面挑骨头,他是那样干净磊落的人,不屑仗势欺人,也不会因偏见而昧了良心。
他忍不住想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引起他的不悦,也想接近他和他深交,这其中固然有想得到将来的理亲王扶持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却是他喜欢他。
一开始的时候这种喜欢是不含半点杂质,那是单纯的欣赏,皇家中的人少有如他这般清澈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漫天的阳光洒在脸上,让人打心底里觉得温暖无比。
他开始用尽所有的心思就为了能得他正眼相待,他的手段终归是有效的,当他唤他一声致斋的那一刻,他清楚地听到,心动的声音。
后来他一直觉得他对他的心动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从来都很喜欢干净剔透的人,不是那种不接触污浊不懂世事的天真的干净剔透,而是见过黑暗贪婪仍然保留本心的那种。
“瑶林……”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每当你轻喃他的名字时便会心口回暖,但是过后却又会有微微的刺痛。
他不得不说阿颜觉罗氏是个聪明无比的女人,她找他摊牌,以退为进,字字句句都把他困在了不敢妄动的圈子里,她若是对他破口大骂他还能找着借口不顾一切地把瑶林抢来,可是……他承认,她是够资格待在瑶林身边的女子。
她的这沓手稿,刚好写到‘王妃卧病,临终遗言’,她还真的是把生活化为艺术了。
【“王爷,妾身这次是撑不过去的了,只有些贴心话要说与您。妾身终归只是女子,胸襟不及男儿,我故去后,极是不愿您再续娶,一来是因为孩儿年幼,二来就是成亲多年,您一直不曾纳妾,我真的不希望有另一个女子在我死后就分享了您。但是您又还年轻,我却是不想你后半生与寂寞为伍。王爷,如果您要找一个人陪伴的话,除了尹大人,我谁都无法承认。”
“你说的是什么话?本王与天南既是好友兄弟又是上下级关系,同为男子,你是病糊涂了!”
“不,王爷,妾身清醒得很。尹大人对您的情谊,比之妾身对您的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王爷,这么些年来尹大人对您的用心,您只要留心一下就会发现那绝对不是简单的兄弟同袍情谊!”】
书稿就是在这里戛然而止。
和珅轻轻敲着桌面,良久无奈一笑,他想她是知道那个女人的剧情设定是什么了,但是他到底要不要按照她的设想写下去呢?
他静默一会,提笔沾墨。
若世事也能按照自己设定好的书稿走的话,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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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脸带着急地进了客来顺最好最大的一间包厢里,门口守着的理亲王府护卫一见他来连忙打开门让他进去。
一进门,冲天的酒气就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越过屏风就看见满桌子都是空的酒瓶,而福康安已经是喝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但是手却还是捉着酒壶往嘴里倒。
“出什么事了?怎么把自己喝成这样?”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拿开他的酒壶,轻斥道。
“还……还给我……”福康安不满东西被抢,立刻扑到他身上伸手就要夺回,幸亏和珅眼明手快地居高手,让他够不到。
“致斋!”
“瑶林!告诉我出什么事了!”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是他还是记挂着最重要的事情,他一接到他府上的人的通报就感觉有问题,瑶林不是嗜酒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他来买醉的。
福康安安静了下来,然后慢慢地靠在他的肩上,搂住了他的腰。
和珅一僵,心跳加速,小心翼翼的把酒壶放到他拿不到的位置,再慢慢伸手抱住他,慢慢坐到最近的椅子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问:“告诉我,出什么事情了?”
“……我今天无事……在街上走着……见前方有个瞎眼婆婆行乞,便好心给她银子……嘻嘻,这婆婆好生奇怪,拉着我非要为我摸骨,说无功不受禄……我看老人家态度坚决,也就顺了她的意……”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种说不出的哀伤。
和珅听得心中一紧,只觉有些不好,但还是问道:“那婆婆可是说了什么?”
“她说……我上一年本应有个死劫……然而至亲之人却为我挡去……挡劫之人本应还有二十余年的阳寿,却甘愿以命续命……”
“不过是妖言惑众,你怎么就相信了!”和珅皱眉道。
“我本也这样觉得的……但是那婆婆说了很多事情……非亲近之人是不可得知的……她还说我命中本应有子无女,却因挡劫之人改了命数……刚成亲的那一年雯儿却是怀了一胎,后来却流产了,太医说那是个成形的男胎……”
“无稽之谈罢了。”他的声音有些哑,搂着他的手却收紧了几分。
死劫……若当真,他会非常感谢阿颜觉罗氏,他实在不敢想象参加他丧礼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令人崩溃。
“……无稽之谈……若真是就好了……”福康安苦笑,“那婆婆还安慰我说不用太伤心……她说雯儿是为我入世……奈何桥上判官让她选择与我之间……是情深缘浅还是情浅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