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海妖酒馆。
多谢白羽的奇怪客户,海妖只在晚上开门,这会儿恰好是人多的时候。虽说祁连心知白羽并不待见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酒馆里依旧人声鼎沸,暖黄的灯光里有几个熟悉面孔,似乎是温莎和白头鹰的领队,正语速极快兴致高昂地说着什麽,而白羽在一旁调酒,偶尔应和两句,脸上的笑意温柔而熟练;相比之下酒保老秦像个欠了债的黑面神,在这群醉鬼中开瓶收杯看起来总是委屈了他。
小七依旧坐在门口的长条板凳上,翘着脚晃他的糖袋子,把软糖抛向空中再用嘴去接。
祁连怕惊动屋里的人,於是在几十米远处卸下背包,从饭盒里拿出一块巧克力丢过去。小七没抬头,稳稳当当半空拦下抓在手里,旋即朝他这边看过来,咬着糖的腮帮子微微一鼓。
那几步走得极不情愿。
「竞赛结束了?」小七问,「阿雪呢?」
祁连叫惯了球球,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啊?谁?」
「……你认真的?」小七皱起眉头,确认道,「你的向导,萧山雪,你把他弄丢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似乎也没错。
祁连把事情大致给他讲了一遍,小七的表情却始终没什麽变化,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形树洞,也看不出半分萧山雪口中的爱憎分明和两肋插刀。祁连瞧他的反应越说越觉得无望,讲到最後,他捂住了脸。
小七终於开口了,语气像是要再给祁连两刀。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雪为了救你跑回去,而你为了救你们燕宁站的人又让地塔把他抓走了。」
「……?」
「你为什麽要救燕宁站的人?」小七歪头问,「燕宁站是个什麽好地方,你竟然不觉得跟他一起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还是说,你喜欢其他四个人里的一个,非要辜负阿雪的心意去救?」
「我不想辜负他,可他们四个我谁都不能丢下。」
小七骤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後退了一步。
「你们五人行?我在海妖都没见过玩这麽大的,」小七几乎要拔刀了,「阿雪那麽单纯的人,你竟然祸祸他!」
「你想什麽呢!」
「……还是他已经加入你们了?」
「没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七丝毫不怵面前这个高大哨兵的暴躁和焦虑,他缓缓啊了一声。
「所以,」他犹豫道,「你还没把阿雪睡了吧。」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祁连突然理解了萧山雪为什麽能跟他熟络得那麽快。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俩的脑回路确实清奇得极为相似。
尸山血海里锻炼出的动物本能使他们无比锐利,弱肉强食就是生存之道,偏离弱肉强食的顾虑就是爱,而爱就意味着性。或许这种本能曾经无数次救过他们的命,可放在人群中只会让他们单纯得有些恶毒。
拿出对球球的耐心来,祁连安慰着自己,这是他的小夥伴,他只是不懂事。
「我没有,主要是我跟他们四个不是那种关系。」祁连思索着说,「他们对我就像萧山雪和老秦对你一样,不能置之不理。就算不谈这个,如果现在不救他们,以後燕宁和地塔就要一起追杀我们。万一他们把我和萧山雪构陷成幕後黑手,恐怕海妖也要跟着倒霉。」
小七啧了一声,扁着嘴嘟囔说谁敢跟海妖过不去他就去烧了他们的房子,认真得好似马上就要带着汽油和打火机启程,霎时间从人畜无害的看门少年变成了看守宝藏的喷火恶龙。
这种任性祁连极少在萧山雪身上见到,他最大的任性也不过是跑回来救自己而已。
恶龙问:「所以你现在需要做什麽?去见你的兄弟吗?」
祁连点头,旋即恶龙哼了一声,跑回去向他的宝藏老大耳语汇报。而白羽仅仅是朝这边看了一眼,酡红着脸颊遥遥举杯,转个身就没了踪影。
祁连不知他这是什麽意思,暗暗腹诽小老板别是见势不好要做墙头草去通风报信了。
酒馆那边的薰风伴着笑语一阵阵飘过来,一群胜利者狂欢豪饮;可祁连独身一人又冷又饿,为了他们到手的猎物沾满泥水和血污,连伤口都隐隐要发炎了。
饶是习惯了朱门酒肉场面的祁连,此刻也打翻了五味瓶。他转过身子,不想去看里头。
他的背後突然响起卡车鸣笛和柴油发动机运作的隆隆声,祁连懒得回头退开几步。可那辆皮卡在不远处刹停,老秦的声音随之传来。
「快死了?」
祁连苦笑道:「暂时还没。」
老秦手里掂着把榔头,敞着门坐在驾驶座上遥遥对他一摆。
「进後边木板箱子,里边有食水药品。」
看起来还不算很破旧的灰黑色皮卡横在道路上挡住酒馆里的光,老秦一只脚踩着踏板上,拿着榔头的手肘支着膝盖。旋即他挑起浓眉斜睨着祁连,那样子似乎暗示着如果不进去就一榔头锤爆他的脑袋。
祁连毫不怀疑他的实力。
他是能屈能伸处事圆滑的人,便放低身段缓着语气说话。
「秦哥,」祁连一时没动,笑道,「你不是打算把我封进棺材里埋了吧?」
老秦冷笑了一声,软硬不吃。
「我是有这个打算,但白羽不让,」说到白羽时,老秦身上竟然散发出了一种与他格格不入的奇异的柔软感,「他心善,捡回来的放出来的小孩都是他亲儿子。我埋了你,等萧山雪回来跟他闹脾气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