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地科张夫子的课。
夫子看着不惑之年,讲起各地风俗来那是烂熟于心,头头是道,学生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谈论西洲时人们常常会引用一句俗语,所谓‘天池神女山,游梦江水寒’。‘天池’呢指的是西洲的九池山,由三座雪峰组成,分别为苍峰,池峰,不老峰,其中次第点缀着九个湖泊,其中有三个湖泊是温泉,因为地热的缘故,有桃花终年不谢。只可惜这九池山的护山大阵变换莫测,而今能找到的人已经很少啦。“
“而这‘神女山’呢则是指西洲的姑射山,南华神尊传世之作《南华经》中有记载:‘渺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故而人们也称其为神女山。若说这九池山是这些年来风声渐息,那这姑射山就是自古以来就隐居避世,关于她们的消息就更少了。”
张夫子只要一讲起地理,那是上天入地、古往今来无所不知,让人莫名地心生仰慕之情。
“这西洲往下走呢就是青州,那可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以全羊宴和奶豆腐最为出名,不过我年少时在青州待过一阵子,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里的酥油烙饼。草原上都是些游牧部落,近年来热奇部有一统青州的迹象。”
“说起这热奇部呢就忍不住要谈谈这热奇部‘以母为尊’的传统,其实她们的这些传统是近两百年,大约在热奇娜仁杀兄弑父一统热奇部后才出现的。热奇部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是从一个父尊部落生硬地过渡到了一个母尊部落,就比如现在热奇部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位侍夫,热奇的男子好缠腰,其实这些都是先前父尊的遗风,并不是原始的母尊部落应有的样子,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现象。”
林深这才意识到‘热奇’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不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热奇乌日娜,只见她镇定自若,仿佛讲台上夫子说的和她无关。
视线再回到台上,张夫子已经讲到了别处。
“昆州的风土人情想必大家都有感受,我就不再赘述,再来说那左州,江南水乡,垂柳如烟,正所谓“少不入左”,那可是出了名的销金窟,当然了,那的芋仔糖水和竹青米糕也是出了名的香甜软糯,绵密清幽,入口难忘啊……”
【我服了,这大中午的,本就是饭点,谁受得了?】关萧在座下和莫惊春悄悄传字条。
莫染懒得搭理他,乌日娜倒是在纸上写到:【张夫子一定很爱吃东西】,写完就把字条扔到旁边。
【我听说呀,这位张夫子家中本是甘州富商,自幼跟随母亲走南闯北,后来是因为实在喜欢昆州的米线才在这定居的】林深在字条上补充道。
【什么意思?是我西洲的桃花果子不好吃吗?】云霁忍不住吐槽,写完便传给游潜。
游潜细细看下来,忍不住添上一句:【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秋思
雾隐花,三楼露台。
课业繁重,只有云霁与游潜躲来此处偷闲。
“新火试新茶!快哉快哉!”云霁浅啜一口西洲初秋新产的桂花红,忍不住感慨。
茶汤红润明亮,在阳光下有一层浅浅的金圈。
西洲茶叶种类繁多,主要分为高山茶和古树茶两个大类。
桂花红属于高山茶,产自西洲南部的高原,花香浓而不烈,茶香醇厚甘甜,最是适合秋季不过。
昆州的初秋是缱绻的,书院后山的叶子渐渐染上一缕一缕的明黄,却又不透彻,像是天姥随手打翻了画盘,染得混乱不堪而又暧昧不清,让人的心也跟着乱了。
云霁面上带着笑,眼中却并无笑意,眸光潋滟,一种无法言说的淡淡的隐忧在涌动。
“想家了?”游潜依旧如此敏锐。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我记得那西洲南部有个怀伊县,怀伊县的北边有座山,名叫思远山,山顶有棵两千多年的桂花古树,每到这个时候,金黄金黄的桂花就会落满思远山,当地人把这种黄起名为‘秋香远’,是秋季的布匹中卖得最好的颜色。”
游潜也抿了一口桂花红,“看来想得不只是家。”
“说了这么多,其实不是每当这个时候,是每当你想起时,桂花就会落满思远山。”游潜意有所指。
聪明的人总是点到即止。
游潜语毕便负手向楼下走去。
至于西洲南部是不是真的有个怀伊县,县北边是不是真的有座思远山……谁在乎!
云霁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起身,只是望着,望着远方。
坐在这个露台上,向西北方向望去,是负礼雪山,从这时起它的雪会慢慢变厚,覆盖山上嶙峋崎岖的乱石,变得缱绻而柔软;再往西北,是青州的草原,水草丰美,地阔天长,曲河勾勒大地,很长很长,一直流到南溟;再往西北,是酒州的大漠,驼铃悠远绵长,黄沙与蓝天各占一方;再往西北,是甘州的茫茫戈壁,孤雁伴月,大风急雨,风沙打磨着失落的往事;最后再往西北一些吧,越过浩浩北溟,来到西洲,在九池山上,不老峰前,有一棵古树,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每当想起她时,飞雪就会落满枝头。
相别不过半载,方觉相思入骨,空余愁肠满腹。
风霜遮住了不老峰,一只飞鸟划过清池,有一粒雪坠入湖中,很轻很轻地触了一下,雪化成了水,湖面却又开始结冰,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满腹闲愁无从计,转身去拿了壶千日酒,靠在栏杆上独酌,远方的天空着了火,燃烧着蔓延向更远处,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下坠,不知何时才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