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道:“不行,别个都在加班,你找谁代?别偷懒。”
顾山行无奈,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不多,只是不凑巧偏偏赶上今天,他也不是人缘差到叫不到人代班。不允许代班的硬性规定让他想到陈如故前几天问他是否有遭人针对,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也许不是,他不愿意揣测太多。
在约定时间以前下班就行,或是让衣不如新等他一会儿,顾山行加快节奏,想先告诉衣不如新这个情况,一面又想早点完工赶去就是了,尘埃尚未落定,说给衣不如新便是徒增烦恼。
不知天底下有没有流不尽的水,但天底下一定有干不完的活。顾山行彻底结束一天的工作是在夜晚的十一点二十七分,他拿到手机时整个人是很燥的,太晚了,他迟了近两个半小时。
可当进到平台,看到衣不如新发来的消息,疲酸的肌肉登时松弛下来,又好似愈加麻木不仁,千斤的重量随无尽的夜色涌到他身上,他于是成了溶于黑暗中的一个影子,看不清思想,读不懂灵魂。
衣不如新发: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对不起!我师傅住院了,要动手术,他儿子赶不回来,我得守着。
突发性的,老头身体不好。
哎,好气,想哭。怎么就赶上今天。
他的表情全是嚎啕大哭,顾山行舒了口气,繁杂的思绪像一张网,束的人无法平心静气。
人的一生当中究竟会有多少次错过啊,错过红绿灯,错过疾驰的火车,错过想见的人。又或者是不是每一次错过身体里就会下一场雨,雨水顺着血管或是心涧流,一直流,流到无数次错过之后在终点汇合,于是错过就成了新的重逢。
在顾山行没回的那段时间,衣不如新一直在道歉,很诚恳,怕他失落怕他生气怕他觉得自己在耍他。顾山行上线对方是可以看到的,衣不如新在半夜说:求求你了,说句话吧。
顾山行把怀里抱的向日葵籽拆开,凭昏瞑的路灯给他拍种子,回说:没事,我也加班了,没去成。
种子无家可归,只好流亡。
衣不如新:你别骗我,真是加班所以没去成?
顾山行:嗯。
衣不如新:我要崩溃了,哥哥,我真的……
顾山行:没事。
衣不如新:是什么种子,你留着…下次给我,成吗?
顾山行:向日葵籽,放不了太久,已经发芽了,我撒路边,有机会开花拍给你看。
衣不如新:别呀,哎,好吧。
种子不来,你能来吗?
顾山行:再说吧。
相当于没有下文了,顾山行叮嘱他注意身体照顾好老人就下线了,漫漫长夜竟比白日更加难熬。
顾山行到底是失落,他一直以为他跟衣不如新算投缘,到头来发现不是,全是人主观臆断的。这天过后衣不如新就没再联系过他了,生活看似步入正轨,顾山行也忙起来。
他把新装好的机器拿去测试,检验合格,能出检测报告。这事是背着郭超做的,他没有渠道,机器就被他挂到网上,开始没什么曝光,顾山行就在账户充钱,打了广告引流,后面发现钱好像打水飘了,不见有人联系他,也就不再充钱了。
陈闯再度找上他时,天已经慢慢变热了,陈闯在电话里重重叹气,说:“山行,真不想麻烦你。”
顾山行只道:“没事,你说。”
“我又出差了,小豆就放在如故家里,如故这几天生病了,小豆一直叫,如故有点招架不住,你能帮忙上门遛狗不?顺便帮忙看看如故病的怎么样,等我回来,带土特产给你,请你吃饭呐。”
小豆是陈闯养的土狗,当亲儿子养的,顾山行见过两次。农村常见的黄毛狗,矮个,聪慧,也能叫。
顾山行再进公寓保安是没拦的,只是在门口敲门没人应,只好给陈闯打电话,陈闯把陈如故门的密码告诉他,他才有种被骗来的感觉。不是来遛狗的,而是来照顾人的。
陈如故发热了,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陈闯想了个法子把顾山行忽悠来,小豆确实在,只是这会儿正扒着床沿,看陈如故,急得哼唧叫。顾山行摸他额头,烫的,甫一贴上低于自身体温的手背,就要黏上来。顾山行被他抓住手,小幅度摆动的脑袋似乎要从枕面抬起来,想要抱。
顾山行拿下他的手,问:“家里有体温计吗?”
陈如故眼皮烧红,紧闭的眼睛看上去依旧痛苦不堪,下意识牵动的嘴角溢出委屈。一种病理的嫣红,让他在高热中可怜楚楚。
顾山行得不到回应,转身给小豆带上牵引绳,下楼拿药,顺便去超市买米。
他带回了一支水银温度计,用酒精消过毒后塞到陈如故嘴巴里,跟他说:“含着,但不要咬破。”陈如故浑噩,听到他说话,极力照做,体温计又不免从口腔滑落。顾山行只好坐在床边,托他下巴,借此合拢他双唇以便测量体温。
厚茧磨在陈如故下巴,他嫌痒偏头,被顾山行托住颌角,沉声道:“不要动。”
陈如故下巴往他掌心埋了埋,果真不再动。待过五分钟,顾山行取出温度计,三十八度九。
“喉咙痛不痛?”顾山行问。
陈如故几乎被烧没了心智,哼一声,把缺水干燥的下嘴唇咬出一道白印。顾山行拇指掰他嘴唇,指腹抵住牙齿,遏止他无意识的极端行为,他似乎在忍耐什么,顾山行把他的忍耐理解为对高烧的抵抗。
退烧药消炎药一齐被顾山行送入陈如故嘴巴里,他虽病,吞药时却格外驯顺,顾山行没费什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