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玉?”
那人眼睛又一转,随即嘴角一丝讥讽的笑,“什么臭要饭的都想要来许府打秋风,家主没空,快走!”
小明绘被他汹涌而来的恶意吓到了,只能无助地抱住明先生。
明先生安抚了一下,随即又是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在了那人的手里,那人眼中一闪,随即掂量了掂量,里头清脆悦耳的碰撞声顿时叫他眉开眼笑,态度顿时转了弯,虚手一请,“您先来檐下避避雪,这会子我们大人还没回来,等我们大人一回来,我马上就叫你们进去。”
河东许家,就是仅次于河东裴氏第二大世家,家主许昌武现任河东郡太守,许昌武之弟许昌文,现在宫中任博士,通今博古,尚黄老之学,最得太皇太后器重。如此两位大人物,河东许家自然也就是步步高升,甚至风头都压过世代簪缨的河东裴家。
就听马蹄踏雪,辎车辚辚,明先生回头,便见一队车马遥遥而来,先头两马官吏开道,而后是辎车粼粼而来,如此阵仗,定然是许家某位大人物回来了。
“爹爹,这是谁啊?”
小明绘好奇地问道。
“应该是你的二舅舅。”
辎车在正门处停下,守门的阍人赶忙将门打开,外头飘扬的雪花瞬间就飘进了许家的宅院里。
小厮赶忙将脚凳放下,然后将帘子掀起来了,而后一人弯腰从辎车里走了下来,黑色的官靴踩在脚凳之上,而后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他直起腰来,风雪擦过他清瘦的面庞,掠过他如同漆墨的眼睛,吹得深蓝色的袍子上银绣仙鹤翩然欲飞。
“大人请。”
仆役们毕恭毕敬地请他进去。
许昌文大步走进许府,余光自然瞄到了明先生,但是他显然并不想理会他,就见他要径直走进去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童音却唤住了他。
“二舅舅。”
许昌文要迈进去的脚顿时就停在了半空,而后又缓缓地收了回来,他转头看向明先生,而后目光落在了她臂膀上的小女孩身上,目光微微颤动。
他怀里的女孩模样长得很是好看,如同上好的白玉雕就的小娃娃一般,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与面庞,那黑亮亮的眼睛没有染上丝毫俗世的尘埃。
“许大人。”
明先生以书吏身份向许昌文见礼。
“进来罢。”
许昌文撂下一句话就走了进去。
明先生遂抱着明绘走了进去。
外头是大寒大冷,正堂却是春意融融,大燎炉里头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一点烟一点响都没有,大厅里头各处按照格局摆了当种适宜的话,各种花香氤氲逸散开来,竟令人有身在春日之感觉。
“看茶。”
沈文将身上大氅脱了下来,自有仆人接过安置了去。
宾主坐定,仆人们鱼贯而入,热茶果品糕点流水地上了来,摆在了明先生案前,小明绘看得眼睛都直了,看了看爹爹,见爹爹点了头,方才拿起糕点来吃。
“六年不见了。”许昌文开口了,但他显然不是来与明先生回忆往昔那些并不愉快的岁月的,他的眸光倏然一冷,修长的手指轻叩长案,“你如何敢来许府。”
明先生将明绘放了下来,走到正堂中央,而后一撩袍袖,便郑重地跪了下来,“我今日来,便是要将明绘儿托付给许公,我身久病,恐不能再有些活的时日了,唯盼许公能看在明绘儿与您有着相同的血脉的份上,收留她罢。”
许昌文自是坦然受之,又是冷笑一声,“你早就该有今日,若是早死了,何必牵连着我那可怜的妹妹一同受罪。”
明先生瘦削的脸庞紧绷着,手指也紧紧攥在一起,指节泛起了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着说,“我虽有罪,罪不可恕,然明绘儿可怜,烦请许公收了她罢。”
许昌文冷哼一声,示意一旁的奴婢将明绘抱下去,小明绘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手中的糕点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登时眼泪就出来了,转眼就跑到了明先生身边,抱着明先生的脖子哭了起来。
“爹爹,你不要我了吗?”
年幼的孩子恐惧着被唯一亲人抛弃的未来,紧紧地抓着明先生的衣袖。
“哼。”许昌文冷笑一声,遂道,“你本就该死,然稚子无辜,你且走了,永远不要回来。”
“谢过恩公。”
一身傲骨的明先生颤抖着,而后缓缓地叩首。
“爹……”
明绘顿时明白了,她爹要永远离她而去了,她紧紧拽着他的衣服,眼泪哗哗留下。
“爹,我听话,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与明先生相依为命六年,明先生既是明绘的爹又是明绘的娘,她怎么愿意离开自己唯一的亲人呢。
明先生一下一下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的紧紧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指的掰开,不顾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爹……”
她哭着想要扑过去,却又被婢女一把抱走了。
似是被哭得头疼,许昌文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婢女便将哭得凄惨的明绘抱了下去。
明先生的肩膀颤抖着,须发像是秋风落叶般凄楚摇晃。
“你还有何话要说。”许昌文挥了挥衣袖,站了起来,显然是要送客的架势。
“这个东西。”明先生似乎还没有从女儿痛哭的声音清醒过来,整个人似乎连骨头都是浸润着痛苦的,他将胳膊上的包袱拿了下来,放在长案上。
“这是明绘儿的东西,里面有她的衣物,以及我生平积攒的资财,还望恩公收下。”
许昌文显然没了同明先生虚与委蛇的意思,遂道,“我许家,一个女孩儿自是养得起的,既然你走了,她自然就不是你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