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姐与白小姐在9月底离开了重庆,她们走后马太太的情绪就极其失落,往后的太太聚会她都没有参加,婉萍还去过几次,但缺了熟悉的人,也觉得实在没有意思。
民国30年元月17日,报纸上登出来一条新闻说新四军叛变,宣布取消番号。隔了几天后,婉萍又听来消息说不是叛变,是蒋要趁机消剿灭共军。本来已经临近年关,大家是要好好过个年的,但传来这样的消息,新年显然过不安生了。外面小鬼子还在蠢蠢欲动,这边倒是先对自己人动起手。这事儿气得陈彦达在家里背了好几天曹植的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民国30年即1941年)
婉萍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确切的说婉萍很多时候都想不明白蒋的种种行为。他的政策总是那样矛盾,面对侵略者有时强硬,有时软弱,他防着自己的国民,像防贼一样,嘴里高喊着团结,却又要把中央军,地方军,共军分得无比清楚,有的是宝贝疙瘩,有的是命如杂草,有的则是眼中钉肉中刺。这人不像是一个国家的领袖,他更像个买卖人,像个地主,把自己的粮搂在怀里看得格外紧,遇上要抢粮的,愿意搏一搏,可又不愿伤到自身性命。对外总是犹犹豫豫,格外在乎别人的脸色,可对内却强硬至极,谁敢动口粮食,便要暴跳如雷,拿出雷霆手段。
当然了,这些想法婉萍也只敢自个儿琢磨琢磨,她可不敢跟别人说。自打元月份的事情后,重庆城里的气氛就变得紧张兮兮,学校的老师私下里偷偷说路边到处都是特务,讲错话是要被抓起来的。
如此紧张的氛围持续到了5月,算起来5月真的是个灾月。前年5月3号4号日军对重庆进行了大轰炸,去年的5月张自忠将军殉国了,今年的5月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仗。
在遥远的欧洲,法国人花费巨资建了一条名为马其诺的防线,号称此防线坚固无比,能挡住所有的侵犯之敌,但是当德国人真的攻来之时,这条防线却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法国几十天里便向德军投降,而在中国山西也有一条防线自称叫“东方马奇诺”。
事实上这条东方马其诺还要坚强那么一点,至少之前成功抵御过几次日军攻势。但既然它叫马其诺,那就逃不出来一个悲剧的结果。5月初日军集结了10万军队再次发动大规模进攻,从月初到月尾,仅仅一个月期间中国军队阵亡了42万人,俘虏37万人。中国官方声称击毙日军9900人,但日方却说此次战役他们只有673人战死,可不管是9900人还是673人,付出如此惨重代价只获得这样的结果,都是令人感到惊诧的!
以至于面对死亡数据时,婉萍心中第一感觉并非是对阵亡将士的悲伤,而是感到彻头彻尾的荒唐,随后是极大的愤怒!纵然她不懂军事,也不懂政治,更无法知道如此大败的具体原因,但有一点婉萍坚信,一定是上面出了问题!否则不可能有这样夸张的阵亡比例,前线的官兵简直就如一群羔羊般被人屠杀,他们的死亡轻飘飘的,甚至让人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婉萍的愤怒尚未平息,下班回家看到楼下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婉萍记起马太太曾经同自己讲过,一旦发生战争,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有人上门八成都通知家属阵亡的。婉萍盯着那两个人,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对方见到婉萍后连忙上前,随后掏出一只信封,问:“请问您是马太太吗?”
不是找她的,婉萍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但紧接着她意识到已经发生的事情。
“马团长出事了吗?”婉萍问。
“请节哀,”来送信的人向婉萍敬了个军礼,婉萍连忙摇头说:“我不是马太太,她住在三楼,我是她的邻居。”
“哦,”穿制服的两人目光彼此碰触了下,拿着信封的手垂下去。
婉萍立刻跑上楼梯,她心中是害怕的,想要将那两人远远甩在后面,将这种噩耗都甩在身后。上到二楼,婉萍进屋看到夏青正带着马太太的两个孩子黑龙和兴安玩耍。
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最调皮的时候,小家伙们在屋里嘻嘻哈哈地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婉萍看着他们心里格外悲凉,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将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两个孩子。
旁边的夏青发现了端倪,看见婉萍脸色不好,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
婉萍拉着夏青走到厨房里关上门,压低声音说:“马团长阵亡了。”
“啊!”夏青惊叹一声,接着连忙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婉萍,问:“你确定吗?这种事情可不好乱说的。”
“通知阵亡消息的人到楼下被我撞到了,”婉萍低声说:“最近我们多留意下马太太,她这两年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太好,我怕这种时候她想不开。”
“怎么走的?是前阵子在中条山吗?”夏青问。
“不清楚,我也没敢细问,”婉萍说着听见两个小家伙拍打厨房的门。
婉萍连忙把门打开,笑着出去拉着他俩的手说:“要乖乖的哦。”
“我乖!”“我更乖!”“我最乖!”“我比你乖!”两个孩子又吵嘴嚷嚷着互相攀比着笑起来,婉萍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情景,心口一阵发苦。
婉萍担心着马太太,但又不好趴在窗户上一直往楼下看,只能默默站在门前留意着上楼的脚步声。
如怀回来了,接着陈彦达也回来,他俩应该也遇到了送信的人,回来后面色都十分沉重。